第86章 灰不落土(1/2)

张守义坟前的土很新,带着一股湿漉漉的腥气。

田小满将那盏未点燃的黑纸灯笼轻轻放在坟头,纸面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沉闷的光。

孙玉兰端着一碗水走来,碗是粗瓷的,水面倒映着灰色的天。

她把碗放在灯笼旁边,声音很轻:“张爷爷说过,水比土干净。”

田小满的目光从水碗移到灯笼上,她伸出手,指腹轻柔地抚过粗糙的纸面,像是在安抚一个沉睡的亡魂。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凸起和僵硬。

这灯笼的纸面下,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开灯笼一角的黏合处,慢慢揭开外层的黑纸。

夹层里,是一张同样大小的白纸,上面用烧过的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字迹是张守义的,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排在最前面的,是吴德海,紧接着是陈青山、赵金娥、周志国……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一个。

一阵寒意从田小满的脊椎升起。

她瞬间明白了,张守义的死不是结束,甚至不是仓促的自我了断。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好了这场他称之为“亏欠之夜”的清算。

这份名单,就是他写下的审判书。

而他自己,用他的死,在这份名单上划下了第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是赵金娥。

田小满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村西头那间几乎要塌进土里的老屋。

门框低矮得过分,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必须弯下腰才能进去,像是一种被迫的谦卑。

屋里没有点灯,唯一的亮光来自天井,那道细长的光柱斜斜地照下来,在潮湿的泥地上投下一个明亮的方块,无数尘埃在光柱中浮动。

一个干瘦的背影坐在小板凳上,正对着墙壁,一动不动。

是赵金娥。

“你来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墙缝里挤出来的,干涩而沙哑。

田小满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

“张守义的灯笼里,有你的名字。”

赵金娥的后背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

“我没杀过人。”她停顿了很久,久到田小满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才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埋过死孩子。”

说完,她挪动身体,从身旁的旧木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很老旧,边缘的木头已经起了毛边。

她费力地打开箱盖,一股陈腐的樟木混合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细软,只有一排排用红布包裹着的小东西,整整齐齐。

赵金娥伸手,解开其中一个红布包。

里面是一双小得可怜的婴儿鞋,虎头样式,针脚细密。

她将鞋子翻过来,鞋底上,用小刀刻着一个名字:王小虎。

她又解开一个,鞋底刻着:刘丫。

她把布包一个个解开,七双小鞋,七个名字。

田小免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认出了其中一双,那双鞋的样式和绣花,与她从李春花老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女婴,脚上穿的就是这双鞋。

“村里说,那些孩子是染了天花,要烧掉才干净。”赵金娥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我不忍心,就偷偷抱过来,等他们断了气,给他们穿上新鞋,埋在后山。总得留个名,不然下辈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的手抚过一双双小鞋,最后停在箱子角落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上。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第八个……第八个我没埋。”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她自己……自己爬出来了。”

田小满离开赵金娥家时,天色更加阴沉。

空气中飘来一股焦糊味,像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

她循着气味,快步走向村东头陈青山家。

院门虚掩着,一股浓烟正从屋里唯一的烟囱里冒出来。

她推门而入,只见村支书陈青山正蹲在堂屋的火炉前,一张老旧的文书烧了一半,火苗正贪婪地舔舐着泛黄的纸页。

陈青山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试图将剩下的半张也塞进火里。

“住手!”田小满一个箭步冲过去,顾不上烫,直接从火钳下抢出了那张残页。

纸张的边缘已经焦黑卷曲,但中间的部分还完好。

最顶上一行字清晰可辨:净水村一九五九年异常死亡儿童登记表。

下面是几个用钢笔写的名字,其中三个被粗暴的红墨水划掉了,旁边用同样的笔迹备注着两个字:已焚。

再往下,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的补充说明:无存。

陈青山瘫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嘴里喃喃自语:“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这是什么?”田小满举着那半张纸,声音冰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