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铃铛不响的时候(2/2)

田小满搬了条木凳坐在他旁边,老式录音机一声吐出磁带,仪式当天的录音淌出来——童声、纸灯落水声、人群的抽噎,还有风穿过老槐树的沙沙响。

等等!周志国突然按下暂停键,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这里有呼吸声,不是人群的。他转动旋钮,把音轨往回拉了半寸,又按播放。

电流杂音里,真的浮出一缕极轻的女声,像被风吹散的蛛丝:......我的花......

田小满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她认得这声音——下午在吴秀英屋里,老人复述嫁衣红布时,尾音就是这样发颤的。

可仪式当天,吴秀英根本没去井边,她躲在裁缝铺里,门从里面闩得死紧。

有些记忆不在脑子里。田小满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叩着桌面,在血里,在指尖,在每一针穿过布面的瞬间。

周志国没接话,只是调低了音量。

电流声里,那声我的花又飘出来,像颗沉在井底三十年的石子,终于被捞了上来。

三更时分的井台蒙着层白霜。

田小满蹲在石缝前,看吴秀英把半只红鞋轻轻放进去——鞋面只缝了一半,针还别在线尾,红线头垂着,像一滴没滴下来的血。

孙玉兰抱着铃铛缩在陈青山身后,周志国举着马灯,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霜粒。

子时的风来得突然,卷着槐叶地掠过井沿。

雾气从井口漫出来,先是团模糊的白,接着勾勒出小小的轮廓:扎羊角辫,赤着脚,脚尖沾着泥。

李春花的幻影就站在石缝前,低头盯着那半只鞋。

吴秀英突然抖起来,她的蓝布衫衣角被什么轻轻拽了拽,幅度小得像猫爪子挠。

老人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手撑着井台石,眼泪砸在霜上,溅起细碎的冰花:娘对不起你......娘以为忘了就能活......可你一直在我针眼里啊!

话音未落,老槐树上的铃铛地轻响,像谁用指甲盖弹了下铜壳。

那声音太轻,轻得像声叹息,却让孙玉兰猛地攥紧陈青山的衣袖——她分明看见,幻影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

次日清晨,吴秀英的裁缝铺飘出煮糖饼的甜香。

孙玉兰抱着个粗布包裹跑来找田小满,包裹里躺着只枣木梳、半块桂花味的香皂,还有张奖状——名字被撕掉了,只剩三好学生四个红字。

吴奶奶说,小姑娘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让我记住姐姐喜欢唱《小燕子》,怕黑,爱吃糖饼。她把包裹小心搁在井边石桌上,老师,今晚我想带小伙伴们在操场画姐姐的一天,用粉笔画在地上,这样就算下雨冲了,我们也能再画。

田小满摸着包裹上的针脚——是吴秀英的手艺,针脚细密得像串小月牙。

她抬头时,看见招待所二楼的窗户开着条缝,林建国的影子晃了晃,手里捏着份折成纸船的文件。

纸船被轻轻放进院中的水洼里,没沉,也没动,就那么浮着,像在等一阵风。

孙玉兰蹲在井边数石子,槐叶落在她脚边。

她捡起那片叶,叶梗上的红绳小石子还在。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把木梳、香皂、奖状角小心塞进兜里——明天清晨,她要把这些和纸灯一起放进河里,就像田老师说的,有些记忆,要漂得远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