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躺进去的不是死人是话匣子(1/2)

霜重露寒,第七日清晨。

刘青山终于抬起了头。

七天七夜,他坐在那张旧木桌前,指尖蘸水,在桌面一遍一遍地划字,仿佛体内有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非得把这些名字、这些话刻进人间不可。

水痕蜿蜒,干得极慢,像有谁在暗中挽留。

吴秀英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稀粥,热气早已散尽。

她站在门口,看着刘青山的手停了下来。

那只手微微颤抖,掌心朝上——那道新纹路,形如翻开的书页,边缘微光流动,此刻竟隐隐发烫。

“你……醒了?”她轻声问,却知道,他从未睡去。

刘青山没看她,只缓缓合拢手掌,又睁开眼,目光澄澈得不像活人,倒像是从井底带回了某种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清明。

“她们不是要被记,”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是要被回应。”

吴秀英心头一震。

她没问“谁”,因为她知道。

这些天,她每日拓下那些水迹,缝进百衲布里,一块一块拼成新的补片。

那些名字,那些断句,本不该存在——

“王招娣,腊月十四夜产,胎盘未下。”

“赵铁柱他爷,死前咬破中指,在炕席画井。”

“灯熄前要说名字,不说就找不着路。”

她原以为这是亡魂的遗言,是记忆的残响。

可现在,她明白了。

这不是单向的倾诉,而是等待回应的呼喊。

刘青山站起身,走到墙角,取下那本《愿偿录》。

书皮已泛黑,边角磨损,可翻开时,纸页间竟浮现出细密小字,如批注,如低语:

“我不要纸钱,只想有人替我骂孙万财一句。”

“告诉杨家坪老李,我没偷他家红薯,是饿死的狗叼走的。”

“张寡妇的儿子,不是溺死的,是被人按进井里的……他爹知道。”

一页一页翻过,全是未竟之言,全是被掩埋的真相。

吴秀英站在他身后,手心出汗。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刘青山这七日不开口——他在听,在记,在把整个九村的冤屈,一口一口咽进身体里。

“不能再只记名字了。”刘青山转身,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百衲布,“我们要回话。”

吴秀英怔住:“回……话?”

“对。她们在等一句话,一个承认,一声‘我知道了’。”他走向院中堆放的旧陶罐——那是九村各家送来的,大小不一,裂纹斑驳,却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将罐子一一排开,往里填入百家土、童子灰、炭笔灰,混合井底捞出的黑泥,再以符纸封口,最后在罐身刻下“听”字。

“这叫‘话瓮’。”他说,“谁有话说,就对着它讲。它会传。”

吴秀英看着那九只陶瓮被抬上各村井台,静卧于晨雾之中,像九只沉默的耳朵。

当天傍晚,马秀莲来了。

她抱着那个空襁褓,跪在村西井台前,对着话瓮,身子抖得像秋叶。

“春花……”她开口,声音几乎听不见,“娘知道你不是人……可我喂你的奶,是真的;你发烧那夜我哭湿的袖口,也是真的……你不是灾星,你只是……没人该活成那样……”

话音落下,井风骤停。

片刻后,瓮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嗯”。

像婴儿的回应,又像叹息。

马秀莲浑身一颤,眼泪决堤。

她跪着嚎啕大哭,直到力气耗尽,才被人扶回家。

那一夜,她第一次没有惊醒,睡到了天明。

次日清晨,井口浮出一支炭笔。

笔身刻着一个“马”字,笔尾缠着一缕乳白色细发,柔软如雾,像是从未见过天日的胎发。

消息传开,九村震动。

有人不信,说这是邪术;有人害怕,说招魂引鬼;可更多人,开始悄悄走向井台,带着压抑了几十年的愧疚、悔恨、委屈,对着那陶瓮,低声开口。

而刘青山,每日巡视各井,记录每一句说出的话,也记录每一句从瓮中传出的回应。

他的掌心书纹时亮时暗,像是在与某种力量交换信息。

吴秀英继续缝她的百衲布,可这一次,她不再只拓名字,而是将生者说的话、亡者的回应,一并绣进去。

红线为生,黑线为死,交织成一片从未有过的图景。

第三日,陈小栓摸到了裁缝铺。

这盲童自那日躺进小棺后,便常能听见“那边”的声音。

他摸索着走到布前,忽然抬手指向一处。

“那个王招娣,”他咧嘴一笑,“她说她枕头底下压着半块铜钱,要还给接生婆。”

吴秀英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针线筐。

她姑母,正是当年给王招娣接生的稳婆。

那晚胎盘不下,人没救回来,她姑母愧疚一生,临终前还念着:“那半块铜钱,我没收……可她硬塞给我……”

这事,从不曾外传。

她盯着陈小栓,喉咙发紧:“你……你怎么知道?”

盲童歪头,像在听什么:“她说,谢谢你姑姑,最后一口热水,是温的。”

吴秀英瘫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她终于懂了刘青山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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