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活人碑上刻己名(1/2)
林小满踩着露水进净水村时,晨雾还没散透。
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被她的胶鞋碾出细碎水声,远远便望见村中心的井台变了模样——吴秀英说的青石备好了,原是用九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围成莲瓣形状,坛心立着块半人高的无字碑,碑面沾着新鲜水泥,还凝着几星未干的水痕。
小满。
沙哑的唤声从井台旁的老槐树下传来。
田有福柱着枣木拐杖走过来,灰布衫袖口沾着香灰,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隔夜的露水。
他停在离碑三步远的地方,拐杖尖点了点地面:九井脉通了,可九莲缺心。
这碑是活祭碑,要刻名的人得自己躺进碑里。
林小满伸手抚过碑面,水泥的凉渗进指腹。
她想起昨夜在杨家坪村界碑前,掌心墨莲第九瓣展开时的脉动——原来那不是预兆,是碑在等她。田伯,她声音轻得像风,我不刻的话,名字还是会断。
上回赵桂兰咽气时,黄麻布上的光熄得比灯还快。
田有福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林小满发间那截炭笔——那是她从九个村子的井台边捡来的残芯,每根都裹着层暗红的血垢。刻了名,你就成井里的魂。他抬起手,枯瘦的食指在碑上虚划,井会缠你,缠到你骨头里渗黑水,缠到你记不得自己叫啥。
林小满摸出发间的炭笔。
九根残芯在掌心碰出细碎的响,像九颗未眠的星子。
她蹲到井边,把炭笔投进水面。
井水翻起泡,暗红的墨浆漫上来,裹住炭笔,慢慢溶成团浓稠的黑。我娘死的时候,嘴里念的是小满要记着我她捧起一把墨浆,指腹沾着的血珠落进去,搅出朵小漩涡,现在九村的名字都在墨里,我不刻,谁刻?
田有福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转身往村外走,背影佝偻得像片被风揉皱的纸:日头落前刻完。
子时三刻,井门开。
广播站内的旧磁带一声卡住时,周志国的手正按在播放键上。
刘青山从药箱里抬起头,见老人的手背青得像冻过的茄子,嘴角的血已经洇湿了领口的蓝布。周叔,他抓过纱布要按,被周志国偏头躲开,我这把老骨头,撑得到。
他抽出卡带,换了盘新磁带进去。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他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修了三十年广播机,总觉得机器是铁打的,人是肉做的。
后来才明白,机器会锈,人会老,可声音不会。他指节抵着胸口,那里的心跳声透过粗布衫传到刘青山手背,这声音是根绳子,一头拴着活人,一头拴着井里的......
周叔!刘青山按住他要按播放键的手,你已经七天没合眼了,血压高成这样——
灯要灭了。周志国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滚出颗泪,赵桂兰的灯,王二婶的灯,还有小栓手里那盏......它们撑不住了。
我得点最后一把火,让歌声替它们接着亮。他抽回手,指甲盖在播放键上压出白印,青山,你记不记得那些娃半夜哭?
他们不是怕黑,是怕自己的名字被风刮走。
刘青山松开手。
他望着周志国颤抖的手指按下按键,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井台的墨浆在林小满掌心凝成块。
她站在碑前,指尖蘸着墨,在碑面轻轻一画——字的第一笔刚落,掌心的墨莲突然灼痛起来,像有团火从骨头里往外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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