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笔在土里,人在梦里(2/2)

林小满捏着信纸,手微微颤抖。

陈青山也试过反抗,但他失败了,而且似乎是刚刚失败。

封条是新的,这封信也是新的。

他去了哪里?

她不再犹豫,退后几步,猛地一脚踹在老旧的木门上。

门锁应声而断。

一股浓重的烧纸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档案馆一楼的大厅里,没有书籍,没有卷宗,只有满地厚厚的纸灰。

所有的灰烬被精心地扫成一个巨大的环形,仿佛某种仪式的遗迹。

在灰烬圆环的正中央,静静地摆着一盏熄灭的白色纸灯。

灯笼的样式很古老,像是出殡时用的引路灯。

林小满走近,看到灯面上用血墨写着一行字:“陈青山,生于1935年,死于——”

“死于”后面的日期和年份,被一团火焰燎过的痕迹吞没了,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破洞。

这个人,亲手为自己写下了生卒。

林小满拿起那盏冰冷的纸灯,带着它回到了邮局。

她隐约觉得,这盏灯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夜里,她将纸灯放在地上,用行囊里那串从不离身的九枚铜铃围成一圈。

这是她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学来的法子,叫“九铃问魂”,能与执念未消的器物通灵。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精准地滴在纸灯早已冰冷的灯芯上。

血液渗入灯芯的瞬间,没有火苗,纸灯却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惨白而柔和的光。

光线在灯前扭曲、汇聚,渐渐形成了一幅流动的影像。

影像中,是记归井。

苍老的陈青山跪在井边,面容枯槁,眼神浑浊。

他手中握着一支炭笔,颤抖着,在身前一本虚无的名录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嘴唇翕动着,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影像中传来:“记不动了……记不动身边的人,也记不起自己的事了……换个人来记吧,总得有人记着。”

写完最后一笔,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空,身体变得半透明,缓缓融入了那本名录之中。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纸灯的光芒随之熄灭。

林小满怔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

她拿起纸灯,发现灯面上的字迹更新了。

那个被烧毁的“死于”后面,出现了一行新的小字,笔迹和之前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解脱后的释然。

“谢了,后生。”

原来是这样。

林小满终于明白了。

守夜人并非永生不死的怪物,也并非被诅咒的囚徒。

这更像是一种传承,一种交接。

“守夜人”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座活的坟墓。

当上一任守夜人的记忆和精神被无尽的书写消磨殆尽,变得疲惫不堪时,他便会主动将自己的名字写入名录,将自己的魂魄和未尽的职责,一同托付给一支新的笔,等待下一个“后生”来继承。

陈青山不是逃了,他是“归井”了。他选择了安息。

次日清晨,林小满将那盏属于陈青山的纸灯带到了镇子外的一座小破庙里。

庙里没有神像,只有一个空荡荡的供桌。

她郑重地将纸灯放在供桌正中,权当是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立下了一座小小的牌位。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身上某种无形的枷锁,彻底松开了。

当晚,起了风。

林小满在邮局里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离开清水塘镇时,特意绕路回望了一眼那座小庙。

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庙前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上,竟在一夜之间,齐刷刷地长出了九株奇特的植物。

那植物约半尺高,墨绿色的叶片肥厚,断面平整光滑,宛如炭笔的横截面;顶端开着的花朵,更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黑色。

野笔草。这片土地,用这种方式回应了她的祭奠。

她走上前,摘下一朵墨黑的小花,别在自己的衣襟上,对着小庙的方向,也对着远方那口看不见的记归井,轻声说道:“我不逃了。”

说完,她转身启程,向着更南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再试图寻找一支新的炭笔,行囊里,只多了一盏属于陈青山的、已经熄灭的纸灯。

身后,九株野笔草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目送她远去。

无人看见,它们根须深扎的泥土之下,正隐隐泛出淡淡的血色。

这条路还很长,但林小满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书写者,也不再是一个被动的继承人。

她带着一个前人的终点,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