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笔落井,魂来迎(2/2)

而她身前的泥地上,赫然留着一行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这口井,不仅要记那些亡故之人的名字,它还想记下她。

林小满死死盯着地上的字,胸口剧烈起伏。

恐惧、愤怒、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却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看着掌心的血痕,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我不是来被记的……我是来记人的。”

就在她下定决心的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县广播站里,周志国正戴着耳机监听夜间设备。

一阵尖锐的电流刺痛突然从耳机传来,让他猛地一颤。

紧接着,全县所有还在工作的高音喇叭,都开始发出“滋啦滋啦”的杂音。

那杂音毫无规律,却又隐隐约约地,拼凑出一个断断续续的童声,飘荡在寂静的夜色里。

“井……开了……”

“她……在写……”

周志国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立刻冲到设备前,检查信号源,却发现所有发射设备都工作正常。

这声音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发疯似的翻找着历史存档,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盘标签早已泛黄的磁带上。

磁带的标签上写着:1960年,“夜话会”事件录音。

他颤抖着将磁带放入播放设备,频谱分析仪上的波形剧烈跳动。

声音的源头,正是来自这盘磁带中断录音后的那段空白部分。

那个被认为什么都没有录下的地方,在沉寂了数十年后,自己“开口”说话了。

周志国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夜话会”的传闻,想起了那些一夜之间消失的孩子。

他抓起笔,在一张信纸上飞快地写着,每一个字都因激动而扭曲:“陈主任,她们没死,她们没有走。她们一直在等,等一支能写真名的笔。”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小满回到了记归井前。

一夜过去,井口的雾气似乎更浓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行囊里拿出那张名单和炭笔。

她咬破自己的食指,将一滴鲜血抹在炭笔的笔尖上。

原本灰黑的笔尖,在沾染了血液之后,竟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

她蹲下身,在井台边沿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板上,以血为墨,以炭为笔,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陈招娣。

笔落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井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翻涌或是沸腾,甚至连那“沙沙”的刻写声都消失了。

水面只是如镜面般,极其缓慢地荡开了一圈清澈的波纹。

波纹的中心,一盏小小的纸灯悄然浮出水面。

那是一盏最简单的四方纸灯,灯面洁白,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两个墨字:谢了。

字迹歪歪扭扭,像出自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子之手。

林小满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心中那块由恐惧和沉重垒成的巨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开了一道缝隙。

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一阵山风吹过,庙檐下那串不知何人挂上的铜铃,发出了清脆的九声鸣响。

铃声中,那盏写着“谢了”的纸灯,开始缓缓下沉,没有燃烧,也没有被水浸化,就那么完整地沉入了井底深处,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墨香,飘散在井口的白雾之上。

远处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一只灰色的野兔飞快地奔跑而过。

它嘴里衔着一样东西,在晨光中一闪而过——那是一片被撕下的纸角,纸张的颜色和质地,与林小满怀中那份百人名单的残页一模一样。

林小满收回目光,重新摊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名单。

陈招娣的名字已经从石板上消失,仿佛被井水吸收了。

而名单上,还有九十多个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她。

她看着那些名字,又看了看自己指尖上那个小小的伤口,那滴刚刚被用掉的血,已经凝固成一个暗红色的点。

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知道,这口井,这张名单,将会是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全部。

她握紧了那支尚有余温的炭笔,目光落在了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