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新笔落,旧名归(2/2)
“穿上它,”吴秀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就不再是孩子了。”
长袍及地,林小满瘦小的身躯几乎要被它吞没。
但她站得笔直,没有哭,也没有害怕。
她只是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着吴秀英,问出了心中唯一的问题:“那孙姐姐呢?”
吴秀英没有回答,她转过身,望向院子角落里那口被岁月磨得光滑的老井,轻声说:“她守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县文化站的档案室里,陈青山终于在昏暗的灯光下,将最后一块牛皮纸碎片拼在了图上。
那是一份残缺不全的县志补遗,记录着净水村一些不为人知的旧事。
他用蘸水笔,在旁边一张白纸上颤抖着写下刚刚辨认出的那行字:“守夜人交接之日,须井水映双影,一留一去,不可强留。”
他心头一紧,拄着拐杖,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档案室,朝着村里的老井赶去。
井台边,雨已经停了。
一盏防风马灯挂在井口的木架上,散发着微光。
孙玉兰正握着林小满的手,教她用一支粗大的炭笔,在守夜人名册的最后一页,写下最后一个名字。
“孙、玉、兰。”孙玉兰一笔一划地教着,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林小满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守护了她整个童年的大姐姐,认真地说:“孙姐姐,轮到你了。”
孙玉兰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井里。
陈青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平静的井水水面倒映出的,是孙玉兰和林小满两个人并肩站立的清晰倒影。
可他抬头再看井台,岸上,只有林小满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手里还握着那支笔。
孙玉兰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二天清晨,天晴了。村里的大喇叭像往常一样准时响起。
“今日天气晴,风向东南。以下是净水村今日记住的名字……”
还是周志国那熟悉的声音,只是今天的语调似乎更稳了一些,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上扬,像是压抑着某种巨大的情感。
村民们吃着早饭,扛着锄头,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只有坐在自家院里晒太阳的吴秀英,在听到名单念到一半时,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那个熟悉的名字——“孙玉兰”,被播音员用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极短暂的停顿,轻轻地跳了过去。
仿佛这个人,这张嘴,这个名字,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
晨光熹微,林小满独自一人站在井台边。
她穿着那件九色长袍,手里握着那支粗炭笔,面前摊开着崭新的一页。
她在等待着,等待着写下今天第一个需要被记住的名字。
远处通往县城的山道上,一个穿着洗旧了的蓝色布衣的背影,正越走越远,逐渐化成一个小点。
她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一支曾经被手心捂得温热的炭笔,正在山风中,一点一点地,彻底冷却。
就在这时,响彻全村的广播声,突兀地中断了一秒。
仅仅一秒,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广播声恢复正常。
但在那串名字的末尾,却混入了一个极轻、极缥缈的女声,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空气。
那是孙玉兰的声音。
她只念了一个新名字:“林小满。”
风吹过井台,挂在木架上的铜铃无端摇晃,发出清脆的九声响。
井水依旧,波澜不惊。
林小满手中的炭笔,似乎又带上了一丝温度。
远处的灯塔,一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