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沈修竹心记(1/2)
01
世人皆知天阙门戒律严明,门内弟子儒和有礼,是名副其实的君子之门,
我想也是的,毕竟我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要严于律己、谈吐温和,千万不要遗传了我娘的泼辣。
其实我并不觉得阿娘有多么脾气不好,但每每父亲与我这般讲的时候,我必得点头,
因为儿子的赞同是一个被媳妇揍成猪头的男人最后那不值一提的尊严。
阿娘身量娇娇小小的,是名门望族的丹修小姐,
只是不知她一个丹修,到底是哪儿来这么硬的拳头和巴掌。
大约是父亲在求娶之前临时抱佛脚学的的厨艺在成亲之后渐入佳境,每日三餐外加午晚的小点心养的阿娘日渐丰腴有劲,瘦削的小脸红润了不少,这才有力气生了我。
从我有记忆起,耳边就常常传来爹娘对骂的声音,仿佛同太阳落下必有月亮升起的规律一样,两位骂完,第二日父亲脸上必有青紫,然后必会以闭关为由躲在另一处只有被娘从屋里赶出来时才会住的院子里,直到脸消肿了才肯顶着比锅底还黑的脸出来。
也有的时候,父亲的脸还没有消肿,但娘只要一去那个院子,要不了几息的时间父亲就会带着他那青紫仍在的脸挺胸抬头的跟在娘后边。
然后一回来就开开心心的告诉我说,男人以后就要这样,成家之后适当的给夫人甩点脸色,要不然整日被猫拿老鼠般的拿捏住,实在丢人。
我幼时个子不高,仰头看父亲的时候,他那藏在两只红肿眼睛缝里的、宛如胜利者的得意属实让我无法理解。
父亲虽然在外威风,不怒自威,腰板挺直,可仁厚他经常抱怨,
他总嘟囔着:
想当年自己堂堂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无数少女为之春心萌动的大好男儿,怎么就娶了阿娘这么一个泼皮辣妇?
天阙门老练得手的厨子手艺看不上,非要让一个为人夫君折腾着亲自下厨;
身为一宗夫人,居然夜里敢把丈夫赶出屋外,吹那黑灯瞎火孤零零的嗖嗖冷风;
别人家娶的夫人温柔淑柔,处处围着夫君转,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一个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小母老虎......
父亲的抱怨每日都有,充满不服且郁闷的声音时时刻刻围绕在天阙门深处、独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小院子里,
挥之不去,
也飘不出去。
02
我七岁那年,修真界开始动荡不安。
我在院子里扎马步时总能见到阿娘轻叹,父亲沉默。
二人好似有什么不能多言的心事,就连在我面前都不能提起。
我好奇,但知道这不是我该探知的事情,因此竭尽所能事事学到最好,只为让二老多笑笑。
但很快,母亲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母亲的两个姐姐,一个被囚禁此生难再相见,一个惨死世间,尸首不见踪影。
父亲第一次带我出去那天,心事重重,我从来没见过他那种心胸郁结的眼神,沉的让我不敢直视,只能低着头,穿着低调的衣衫斗笠,牵着他的手在外面匆匆行走。
我第一眼见到的外面,没有门下弟子口中相传的糖人果子,没有熙熙攘攘的新鲜玩意儿,也没有平民百姓的笑脸。
而是灰蒙蒙的天,周围压抑的哭声,和越往那个方向走,越浓重的血腥气。
我修行低下,全靠父亲的支撑,才没有被那群嗜血修士的威压震的口鼻出血。
那些修士肆无忌惮的发泄气息,我一个有修士的人尚且不能忍受,更何况周围那些避不掉的凡人百姓?
我见到最多的,是路边的残肢断臂和怀抱死去亲人痛哭到眼泪干涸只剩下绝望的人。
芸芸众生,不论贵贱,都是同胞。
我想救,可父亲却让我亲眼看着。
看这偌大的修真界弱肉强食的真实面目,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修士一个念头就能轻易做下的一切,看这世间生离死别的苦楚。
他好像没有找到此行要找的人,在听见即墨一族全族覆灭后,他怔愣很久,然后回去的路上给我买了根糖葫芦,告诉我,这是我要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人早晚要面对生死。
他人的、自己的,都是如此,我可以选择为之叹息、痛苦、掉眼泪,也可以选择成为凌驾于那些修士之上,双手能够护住一方百姓的人。
那根糖葫芦我吃不下去,角落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眼睛亮亮的,但唇却白的厉害。
糖葫芦我给了他,而那天我也首先选择,即便是弱的微不足道、也想先尽所能及的去救人。
父亲说救一两个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徒增救不了更多人的烦恼。
我想,要烦的不应该是救不了人,而是有人能救却怕给自己心里施压而不救。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为民为生,什么都不该畏惧。
大约父亲也被我说服,想带着我回头去找那个孩子,偌大的天阙门,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孩儿。
只是命运多舛,那个孩子我们找不到了。
03
沈绾竹不是我的亲生妹妹,这个秘密被牢牢锁在天阙门后方那个清静的小院里。
连我也说不清楚,这个小女婴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父亲带回来的,只记着对方往后就是我的亲生妹妹,谁也不能欺负。
沈绾竹小时候很淘气,颇有几分母亲当年的脾气,因此父亲很是喜爱。
尤其是在母亲病倒后,沈绾竹的笑声成了四人小院里唯一的天籁。
我喜欢这个妹妹,想让母亲停止日渐消瘦多下床走走,但不想那个新来的大长老三天两头往院子里送东西。
他是父亲从外带回来的修士,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对方修为跟见识都远高门内其他长辈,只是性情古怪,不好相与,发起火来连父亲这个门主都敢骂。
我不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大长老,因为他来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极其可怕的梦。
梦里,母亲没多久就去世了,随后父亲变得喜怒不定,沈绾竹越大越脾气傲慢,而整个天阙门除了我竟多半落在大长老手里。
后面的事情更加诡异且真实,先是玄天宗凭空多了个没有灵根的嫡传弟子,后是令狐一族的再度出击,各类突发世间混杂在一起,竟导致整个修真界生灵涂炭,天崩地裂,天阙门上下无一生还。
我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即便是醒来后,也难以平息心中钝痛。
梦里的场景惨绝人寰,仿佛天灾神罚,我庆幸这只是个梦而已。
但没想到,之后不久,母亲真的在床上一睡不醒,而父亲一直守在灵堂不肯出来,只能由我跟大长老主持天阙门上下,沈绾竹的性子也不再活泼,变得越来越心高气傲。
这一切仿佛都在按照梦里发展,我开始慌了。
亲人的离世和对未来的担忧压得我喘不过气,于是夜半时分,我悄悄来到祠堂,对着已故前辈的牌位用心起誓,如果这一切终将发生,那我愿付出所有来阻止这一切,留身边人一个活路。
却不曾想,那夜真的有声音在我脑海里沉沉询问。
即便是身死永无轮回之日,也愿意?
我当然犹豫了,十几岁的少年,只是饱腹书卷,还未曾真正见过世间宽阔。
可这世间宽阔,如何能跟亲人牵绊相比?
我想起那日血染半边天的凄惨,想起耳边连绵不绝的哀嚎,想起心里的压抑,最终下了决心。
祖宗牌位前,烛火笼罩下,我跪的笔直。
我愿意。
那来去无影踪的仙人收我为徒,告诉我万事正在准备,一切要按照安排好的进行。
他特地叮嘱,不要被‘它’发现。
我不明白‘它’是谁,但多年来努力将师父教给我的那些超脱修真界的东西记得滚瓜烂熟,只为了时机成熟那一天。
这一切只有我一人知道,因为不想牵扯上其他人,所以大小事情我都独自做了决断。
年少时我天真猜测,大长老绝对有问题,所以时刻提防,即便是沈绾竹依赖他,我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奈何大长老在门下威信已然超过父亲,因此我唱反调的举动使我遭到了门内弟子的隐形排斥。
他们不懂我,沈绾竹也不懂我,我也不能说,只能独自在心里扛着,于是多年以来,终于练就了一副浑然天成的温和气质,濡润的能面不改色承受住任何人的恶意。
因为有师父远超世俗的教导,我自认八面玲珑,活得比任何人通透,任何任务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
就算是大比上必须要按照计划输给那位折云峰大弟子,承受父亲的失望和来自妹妹以及两个宗门的嘲讽轻蔑,我也能做到笑的平常。
更是在秘境历练之际,跟师父大言不惭,绝对会从容应对,尽力护住那位气运之子。
我想,以我如今的见识和隐藏的修为,即便是满腹心计之人也难以在秘境里阻碍我。
直到我遇见了玄天宗那个毫无半点心机思考能力堪称一绝的大师兄。
04
我在内能跟年岁不详的大长老斗得有来有回,在外能跟同龄人周璇的游刃有余。
师父曾叮嘱我,要对任何人保持最大的警惕性。
因此秘境前夕,我特地暗中将各大宗门家族的核心子弟打听了一遍。
脾性,喜好,作风口碑,无一不熟悉。
尤为需要关注的,便是折云峰上的那对师兄弟。
其实那日比试,我察觉出,传闻中三长老座下这位年少成名的大弟子剑法生疏、一点也不牢固,这点异样我暂且记下了。
不知对方是真名不副实,还是故意露的破绽想让我放松警惕。
若是后者,那真堪称心机深沉。
相较萧玉书,时望轩这个处境艰难、入道极晚的师弟就比较好套近乎。
只是我没想到,时望轩这个人性子诡异,孤僻拧拗,什么样的好话落在他耳里却都能挑出不存在的冷嘲热讽来。
即便是我极力示好,对方也仍然十分警惕,眼里的防备之意浓的让我哑口无言。
他不知遭受过什么,也不肯轻易释放信任。
即便我耐心极好,但也差了那几分设身处地的理解,好比剥一颗核桃,外壳硬如磐石,用尽全力也摸不到那一丝可以撬开的缝隙。
我想,大概所谓气运之子,便是注定终身孤寂。
只是师父嘱托,务必要竭尽所能在玄天宗弟子之间站稳脚跟,为此我只好从其他人身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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