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丹姝心记(2/2)
因为那时,掌门师叔还跟时家那个叔叔是关系甚好的亲兄弟。
只是世事难料,哥哥死在了弟弟闭关后,
二人生生错过了。
05
我好像天生就擅长照料孩子,
不管是静心峰上爱哭爱闹的寒允卿,还是折云峰上大小病生起来不管多难受都板着脸一声不吭的萧玉书。
这些年里,师尊还是爱频频往山下走,而我留在了丹心峰上夜以继日的刻苦修行,
那两位长老也时常带着自己养出岔子的徒弟来我这寻求帮助,
其实掌门师叔和三师叔我都曾见过,那是我爹娘的故友,
可我也只能装作不相熟般,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师侄身份跟其相处。
不过无妨,这两位长辈也各有各的烦心事,
我要烦的,只能是折云峰和静心峰这两个不对付的小弟弟三天两头的串门打架。
萧玉书小的时候是很乖很板正的,从来不会主动打架骂人,但再懂事稳重的孩子也抵不住寒允卿这个宛若脑袋被狗啃过的愣头青。
寒允卿从小就爱找萧玉书的茬,每回身体好了就卯足了劲儿往折云峰上跑,每回都鼻青脸肿骂骂咧咧的下来,
一开始他打不过会哭,后来就不哭了,打不过就撂下狠话下次一雪前耻。
寒允卿脾气不好,爱斤斤计较,也爱上门挑衅,
但他这么多年,也就只跟萧玉书一人耿耿于怀过,
我自然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从小到大,因为寒允卿的身体和灵根,玄天宗没有其他弟子愿意跟他相处,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只有萧玉书这孩子不会像旁人一样避瘟神一样避开他,
哪怕对方一般都用拳头跟寒允卿友好相处。
我在玄天宗的这些日子都是围着这两个闹得鸡飞狗跳的小弟弟过下来的,
只不过长大些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寒允卿依旧是那个寒允卿,萧玉书却不再是那个萧玉书了,
所有的转变起源于掌门师叔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他叫时望轩。
06
我在得知萧玉书新添了个师弟时,恰好要随师尊下山行医,临行前,我本想去折云峰看一看,
一来是看看这个新来的师弟是何等模样本事,能让掌门师叔不顾其十几岁的骨龄收于玄天宗里,
二来,是我了解萧玉书的脾性,不知三师叔新收二弟子的这一举动会给他带来何样的情绪,
萧玉书此人话极少,即便是心里藏了事也,在那张十年如一日板着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
我知他内敛,想来那时应当是极为难过的,
可惜山下疫病盛行,我没来得及去看就随师尊走了。
在民间昼夜不休的熬药救人时,我曾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向师尊提了一嘴时望轩。
那时师尊正因病人哀嚎不断而焦头烂额眉头拧紧,但听到我说时望轩,他好似听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人或事,紧皱的眉头松了些,
我听见他心情不错道,只是多了个师弟而已,你不用把他放在心上。
为何不能放在心上?
既然是我师弟,我也要像其他弟弟一样,对其多多上心,
只是我实在是不懂师尊那时望轩好似空气般不重要不用多管的语气究竟是为何。
后来我得知萧玉书同六师叔起争执,重伤昏迷,追究源头竟是时望轩,
又一次,七师叔又气势汹汹的找到了折云峰上,源头还是时望轩,
我不解,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师弟为何总能捅出篓子。
萧玉书昏迷期间,我同师尊急匆匆赶回了玄天宗,幸好萧玉书没事,不然三师叔怕是要同掌门师叔彻底决断。
当夜,
寒允卿爬上了丹心峰,
他又犯了症,此刻正发着高烧,趴在丹心峰专为他腾出来的病床上,蔫蔫的问我说,师尊为什么要把这个惹祸精带回来,
我沉默,因为寒允卿好像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惹祸精,
寒允卿又说,师尊为什么不把他塞到静心峰上,我不怕他惹麻烦,
我解释,你身体不好,脾气也差,给你添了师弟你岂不是要闹了,
寒允卿却低低说,萧玉书脾气也不好,他师尊明知道为何还要收这个徒弟,这不是平白让他生气嘛。
我轻轻笑了笑,原来这小子是过来为萧玉书这个对头打抱不平的。
他最后问我,萧玉书还能不能醒过来,
我让他放心,萧玉书身强体健,比你扛打多了。
我还说,不如等他醒了,你去看看他。
我以为寒允卿没有听进去,
结果没多久玄天宗整个山头又传开了静心峰大弟子和折云峰大弟子打架斗殴的消息,还差点引得两位师尊起了争执。
我禁不住的叹息,寒允卿其实心肠不坏,只是太过别扭,不懂得怎么说好话。
但我知道,因为萧玉书,寒允卿不会对时望轩和颜悦色。
0到过,
天地灵物,至纯至性,
那是天地间最纯洁的东西,
可却接二连三的在人身上被骗的遍体鳞伤,
我本以为再次被师尊欺骗之后,对人心彻底失望的丹华绝不会管世人死活,甚至还会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泯灭,
谁知主动献祭的人却有他的一份,
他说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身体,
可是丹华,
你不喜欢,也没有必要用这个身体来救我们,
你恨‘人’。
16
天灾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这些年里我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寒允卿这个宗主当的越来越稳妥,越来越叫在外行医四方的我放心,而我在世间游历,偶然也能碰上施粥行善的令狐权,
只不过如今得称他一声白公子了,
令狐前辈和令狐问离去后,白公子性情收敛了许多,往年的嚣张傲慢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令谁见了都禁不住夸一声的谦和。
白权再也不会被谁诟病了,因为他那些被世人唾弃的过去早就随着上一辈绝大部分人一同死在了那场劫难中,现在的世人不曾认识他,就算有认得出的,也只记得令狐前辈的舍身献祭和他如今的仁善。
我在世间行医若碰上麻烦,白权还会过来帮忙,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如今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在灶上煮的一手好药粥。
我能了解的,也只有离我离得最近的了,
幸好,其他人这些年过的一直都很不错,不用我这个什么也帮不上忙的师姐操心,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当年丹华为何会救我们,
每每看着趴在我肩上晒太阳的小人参,我总觉得难以言喻,
想问,可对方没口不能言,细细的小触手写的字又如同鬼画符让人难以辨认。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多年,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回到丹心峰上,忽然发现新任的二长老竟无意栽培出了一株开了灵智的药材,
用灵气孕育的药材本就珍稀,开了灵智的药材更是难得,
二长老喜滋滋同我说,要取其来入药,这样山下百姓的疫病就能药到根除了。
用药草治病,本就是医者熟练之事,
只是我看着趴在我肩膀上沉默寡言的小家伙,忽然就犹豫了,
我恍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个喜欢蹲在药田跟一堆药草说闲话的青年,
他曾淡淡的说,丹修养育了这些药草,所以这些药草的死活,也是丹修说了算,这些药草不能有怨有悲。
我突然明悟了,
这药田里的药草又何尝不是我们呢?
我们由天道创造,所以被天道决定了一生的悲喜,
可谁有愿意这一辈子活在他人的掌控中?
人是这样的,药田里的药草也是这样的,
没有任何一株药草想活着就注定了要被拿来入药的死局。
而那一日所有人都奋起反抗决裁自己生路的天道的举动,或许是给了丹华一个信号,
让这个早已认命的小小灵物重新燃起了一种缥缈又不太可能的希望,
哪怕是药草,或许也能搏一搏、争一争,给自己争出一条生路来,
所以那时他的主动献祭,目的大概不是想救我们这些人,
而是想看看像我们这样跟丹心峰的药草同是命运被别人掐在手里的家伙,究竟能不能成功反抗,为自己搏出一条不由别人主宰自己生死的路。
我早该想到的,
肩上这个嘴上说着无所谓、没关系的青年,实际上还是很在意的,
哪怕只是一株小草,也是有生机、有活力的,
任何一个有生之物,都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这些看似主宰世间的‘人’太过自我了,总是把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看作自己可以随意取用杀戮的附庸品。
17
山下的百姓最终还是扛住了又一轮的疫病,
丹心峰上多了株会人言的小草,时常对过往不小心一脚踩进药田的莽撞小弟子一顿臭骂。
我还是没有用那株已经生了灵智的药草,
这不是菩慈心肠,
我只是在想,这个天下不是‘人’的天下,而是一切万物生灵的天下,
虽然凡人抗拒不了食肉食草的天性,虽然万物也有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可在这种法则之中,我们是不是能有一个折中的方法,在满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能最大限度的给别的生灵一个宽阔的生路呢?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好不好走,
但我知道,往后余生我都要尝试这条基本没人走过的路了,
好在这条路上,我并不是一个人,
肩膀上的小人参经常会一只小触手绑着我一缕头发,一边两个触手交叠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有时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总觉得这个小家伙平滑的外表上有张我见了多年无比熟悉的面庞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