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海雅·蕾格鲁（2/2）

巴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冰冷的金属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暗银色的瞳孔，透过面具的眼孔，专注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个沉静阅读的背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图书馆的宁静包裹着他们，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海雅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伊莉丝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张力。巴特身上那股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平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碰撞，如同被压抑了千百年的冰川在无声地咆哮，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泄露了冰山之下巨大的情感暗流。

露比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她仰着小脸，看看巴特哥哥那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背影，又看看那个在阳光下安静看书的“漂亮姐姐”，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懵懂的困惑。

阳光在古老的书籍上流淌，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海雅似乎对身后的注视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她的指尖划过一行古老的符文，微微停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这时，巴特终于动了。他没有迈步，也没有开口呼唤。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尘埃般，调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姿态。靴底与光滑的木地板摩擦，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但在图书馆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中却显得异常清晰的“嚓。”

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海雅翻动书页的手指，骤然停在了半空。

那一声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嚓”，在图书馆这片被知识、尘埃和魔法微光共同守护的绝对寂静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海雅翻动书页的手指，骤然停在了半空。那根修长、稳定、带着学者特有的精准和力量感的手指，此刻悬停在泛黄纸张的上方，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冻结。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深蓝色的宫廷法师袍袖口跳跃，却无法驱散那瞬间笼罩她周身的、凝固般的寒意。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伊莉丝屏住了呼吸，她能清晰地看到海雅那原本因专注而放松的肩膀线条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露比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小手紧紧抓住了伊莉丝的衣角。

一秒。两秒。

海雅没有回头。她的身体保持着僵硬的姿态，只有束在脑后的深栗色长发，发尾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将悬停的手指收了回来，轻轻按在了摊开的书页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依旧没有回头。但她不再阅读。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却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纸张，穿透了厚重的橡木桌面，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书架，投射到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时空。

图书馆的宁静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远处书页的翻动声、脚步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阳光中漂浮的魔法尘埃，无声地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无形张力的对峙。

巴特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山。冰冷的金属面具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透过面具的眼孔，一瞬不瞬地、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僵硬的背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空间压垮时，海雅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感的沉重，合上了面前那本厚重的、封面蚀刻着流动空间符文的金属典籍。书页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嗒”声，在这寂静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后，她站了起来。

动作依旧带着宫廷法师的优雅仪态，但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深蓝色的法师袍随着她的起身如水般垂落，勾勒出挺拔却异常紧绷的身形。

她没有立刻转身。她背对着巴特，面对着那扇流淌着斑斓光影的彩绘玻璃窗。阳光勾勒出她清瘦而笔直的背影，那背影在巨大的书架和知识女神的浮雕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沉重。

伊莉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海雅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学者智慧和宫廷法师的矜持，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深埋于岁月尘埃之下、被猛然惊醒的尖锐痛楚。

终于，海雅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她的面容暴露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那是一张极为清丽、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气质的脸庞。五官精致，线条清晰，皮肤白皙，岁月似乎并未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只有眼角几道极其细微的纹路，透露出阅历的沉淀。她的眼睛是深邃的琥珀色，如同上好的蜜蜡，此刻却不再有阅读时那种洞悉知识的睿智光芒，而是充满了惊涛骇浪。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看清巴特面容（或者说那冰冷面具）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令人惊悚的存在，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如同被尘封的噩梦骤然撕裂现实的极致惊骇，如同破碎的冰棱，在她眼底疯狂地迸射、旋转。

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精心维持的宫廷法师的优雅仪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扶着桌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

“你……”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单音节，终于从她苍白的唇间挤出，如同被砂纸摩擦过的羽毛，轻飘飘的，却充满了万钧的重量。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巴特脸上，钉在那张冰冷、隔绝了所有表情的金属面具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阻隔，看到面具之后那张她记忆中早已模糊、却又被噩梦无数次强化的脸庞。

伊莉丝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露比也感觉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小脸埋在伊莉丝腿边，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巴特依旧沉默。他没有回应海雅那破碎的“你”字。他只是站在那里，暗银的瞳孔迎接着海雅那充满了惊涛骇浪的目光，平静得如同深渊本身。仿佛那足以击垮任何人的巨大情绪冲击，落在他身上，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海雅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琥珀色的眼眸里，震惊和惊骇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锐利、几乎带着实质痛感的审视，她的视线如同最高精度的探针，疯狂地扫描着巴特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斗篷，腰间那柄看着冷冰冰的剑，冰冷的面具，还有面具后那双死寂得如同虚无般的暗银瞳孔。

这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孤儿院少年，这不是那个被学院带走、从此杳无音讯的“特殊学员”。

这是怪物！

那个只存在于帝国最高机密档案、只流传于魔法界高层禁忌耳语中的名字：巴特·斯兰西，那个被称为“行走的深渊”、“不可控的灾厄”、“皇家魔法学院最大的失败品”的怪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活着？！他怎么会出现在新王都的魔法学院图书馆？！他来找她？！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海雅的心脏，宫廷法师的理智在尖叫着危险，魔法本能疯狂地预警，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存在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足以撕裂空间、湮灭法则的恐怖力量，那力量如同实质的黑暗，无声地侵蚀着图书馆这片知识的圣殿！

“你……不是……”海雅的声音依旧颤抖，却带上了一丝属于宫廷法师的、强行凝聚的冷静和恐惧，“……巴特……？”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问和一种深切的悲哀。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开关。

然后，巴特他那平稳无波、穿透一切噪音的声音，在图书馆这片死寂的空间中清晰地响起。没有激动，没有辩解，没有久别重逢的感慨。只有一句简单到极致、却又承载了跨越无数废墟与黑暗的、冰冷而沉重的陈述：

“是我。”

“我来找你。”

六个字。平静如水。

却如同六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海雅的心湖之上，将那潭被岁月和理智冰封的死水，砸得粉碎，激起滔天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