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芦苇地(Shinji2)(2/2)

徐楠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们,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疲惫和疏离,并未完全散去。他伸出手,像对待一个迷路的小动物,轻轻揉了揉真嗣依旧湿漉漉的头发(不知是夜露还是冷汗):“所以啊,现在可能…又找到了两三个吧?”他的目光扫过真嗣,又落在剑介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所以,为了保护好他们…就算要死,我也会驾驶eva的。”

“至于绫波同学嘛,我也不大清楚,但她真的…很可怜,也很坚强,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一定非常沉重。我能感受得到,其实她冰冷外表下也有一颗脆弱的、藏着温度的心--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决心要守护好她…不计代价。”

篝火噼啪。夜风穿过芦苇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剑介和真嗣彻底沉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徐楠博,看着他火光映照下平静却无比坚定的侧脸,咀嚼着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近乎悲壮的守护意志。原来,那份温柔的开朗之下,是如此的…伤痕累累。

夜深了。篝火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热量。剑介和真嗣抵挡不住疲惫和篝火的暖意,在帐篷中裹着薄薄的外套,蜷缩着,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沉入了梦乡。

徐楠博却毫无睡意。他背靠着一捆干燥的芦苇,仰头望着墨蓝色的天幕上那稀疏却异常明亮的星子。失眠如同附骨之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不请自来又挥之不去的“老朋友”。夜露的寒气无声地渗透衣物,带来丝丝凉意。他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外套,目光放空,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寂静的旷野和纷乱的记忆碎片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就在这时,异样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

篝火余烬微弱的光芒边缘,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个高大、笔挺的黑色身影。他们如同从浓稠的夜色中凝结出来,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戴着墨镜,面容在阴影和微弱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有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一共五人,一人一角,将帐篷围起来。为首的站在中央。五个人均沉默地伫立在篝火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如同五尊没有生命的黑色墓碑。潮湿的夜雾在他们脚边无声地流淌。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向前迈出一步,皮鞋踩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电子合成音,清晰地穿透了夜的寂静:

“碇真嗣。根据nerv安全情报部惯例第八条,现奉命将你带回总部。没有异议吧?”

沉睡中的真嗣被这冰冷的声音惊醒,猛地坐起身,两人钻出帐篷,碇真嗣惊恐地看着那几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不仅身体,连眼球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顺从和麻木,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是…”

“等等!”徐楠博已经站了起来,一步跨到真嗣和剑介身前,将两人挡在自己身后。他挺直了脊背,暗红色的外套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峻和锐利。他微微抬头对视着为首的黑衣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除非真嗣自己愿意走,否则,没人可以强迫他。”

空气瞬间凝固。夜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剑介也醒了,他紧张地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真嗣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几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衣人,巨大的矛盾和恐惧撕扯着他。最终,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徐楠博的衣角,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认命般的疲惫:“没…没关系的,徐君…我跟他们走…”

徐楠博的身体微微一僵。他回过头,看着真嗣那双充满恐惧、无助却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睛,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在篝火余烬的微光下,仿佛也凝结着冰冷的寒意。他似乎在思量,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侧开了身体。

“在总部等我…”

黑衣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护送”着真嗣,转身没入浓稠的夜色之中,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剑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他看着徐楠博依旧僵立在原地的背影,火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楠博君…他们…”

“没事了。”徐楠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压抑着汹涌的暗流。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的、仿佛能安抚一切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剑介看来,比哭还让人难受。“我们也该回去了,剑介。今晚…谢谢你的饭团和篝火。”

nerv总部。通往中央区域的巨大金属通道。冰冷、空旷、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无机质的气味。沉重的机械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刺目的白色灯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将通道入口处的黑暗驱散。

光亮与黑暗,被这扇开启的门清晰地分割开来。

葛城美里就站在这片刺眼的光明之中。她穿着nerv的制服,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担忧和强压怒火的复杂表情。她的身影被身后巨大的、血红色的nerv无花果叶标志衬得有些渺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在通道入口的阴影里,碇真嗣蜷缩着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瑟瑟发抖的小动物。他整个人仿佛要融入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徐楠博则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他双手插在暗红色外套的口袋里,身体微微侧着,一半身体沐浴在刺目的白光下,另一半则隐没在通道入口的阴影中。左嘴角附近的美人痣在强光下清晰可见,右眼下的泪痣则藏在阴影的模糊里。他的表情平静,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道沉默的界碑。

“好久不见。”美里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目光落在真嗣身上,“这两天有楠博跟着四处闲逛,心情…好点了吗?”

真嗣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消沉:

“并没有…好很多…”

美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不想驾驶吗?”

这一次,真嗣抬起了头。他的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污迹,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脆弱。他逆着光,看向美里,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离家出走…你不骂我吗?…也是…美里小姐又不是我的谁…”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试探,“如果…如果我不想驾驶了…初号机…会怎么样?”

美里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交界处的徐楠博,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她收回目光,语气尽量客观:“大概…会交给丽,或者楠博驾驶吧…”

“我怎么能…”真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自我厌弃的哭腔,“…怎么能把事情全部推给他们!我…我会做的!别担心!我会驾驶的!”他像是在说服美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你还是不想驾驶吧?”美里一针见血,声音也冷了下来。

“当然了!”真嗣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这种事情…根本不适合我!但是!美里小姐你!绫波丽!律子小姐!还有…徐君!你们…”他试图用“责任”和“他人”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决心。

“够了!”美里猛地打断他,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不想干就走!把我们都忘了!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去!我才不想逼迫你驾驶!!”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

“都住口吧。”

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美里的怒吼。是徐楠博。他依旧站在光暗交界处,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美里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又落在真嗣那因震惊和委屈而更加苍白的脸上。他惯常的温柔消失了,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冰冷的疏离感。

“不想逼迫他驾驶…是吗?”徐楠博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可是,还没有找到第四适格者吧?而且…”他看向美里,又扫过通道深处可能存在的监控,“碇司令为什么叫真嗣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有人替代,那么真嗣就只是一件工具…,何况以真嗣他的性格,很难会抛下我和绫波同学,独自离开。”他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真嗣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必须承担这么多!”

美里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楠博。她从未见过这个明明也只是14岁的,总是温和包容的少年,用如此冰冷、甚至带着指责的语气说话。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但徐楠博眼中那份深沉的失望和愤怒,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心头。她也在气头上,一股委屈和倔强涌了上来。

“你们都别说了…明天,我明天就离开…”碇真嗣抱着双腿,无力的说。

“你…!”美里狠狠瞪了徐楠博一样,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愤怒的“哒哒”声,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深处刺眼的白光里。

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真嗣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徐楠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巨大的nerv标志在头顶投下血红色的阴影。

“对不起…徐君…”真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深的自责。

“…别说了。”徐楠博的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他极力控制着自己,试图恢复以往的温和,但碇真嗣听得出来,那平静的语调下,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徐楠博深吸了几口气,走到真嗣面前,蹲下身。他伸出手,想拍拍真嗣的肩膀,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他看着真嗣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他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痛苦…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了真嗣的头上,声音低沉而疲惫,:

“真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