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执拗(2/2)
她躺在硬板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耳中听着前堂隐约传来的、老大夫对小童的教导声、病人断续的询问声,以及街市上远远传来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嘈杂。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包裹着她。她像一个侥幸从激流中爬上陌生岸边的溺水者,暂时脱离了致命的危险,却对脚下这片土地一无所知,不知该去向何方。
苏星河的遗命,丁春秋的威胁,乔峰那沉重远去的背影,怀中的羊皮卷与令牌……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安全而消失,反而在这相对安宁的背景下,显得更加清晰和迫人。
她需要时间。时间养伤,时间消化苏星河的传承,时间理清思路,决定下一步。
在青石镇的柴房里,她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潜藏”。脚伤让她几乎无法下地,她便整日蜷在床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神全部沉入了怀中那几卷羊皮纸上。
苏星河留下的医道杂学,远比她想象的更为精妙庞杂。不仅有详细的药草辨识、炮制、配伍之法,更有许多独到的针灸、推拿、乃至以气导引疗伤的手段。其中一些篇章,专门论述如何化解各类阴毒掌力、追踪毒药、乃至反制一些常见的下毒手法。这显然是苏星河为防备丁春秋,苦心钻研所得。
她如饥似渴地记忆、理解。这些知识,对她这个毫无根基的穿越者而言,是比任何高深武功更为迫切的保命之本。结合之前从无崖子手稿和藏书阁零散记载中得来的逍遥派武学基础,她尝试着去理解这些医道法门背后的气机运行原理,与北冥神功、小无相功中某些看似玄奥的阐述相互印证,竟也颇有收获。体内那微弱的内息,在她有意引导下,配合药力,缓慢而持续地滋养着受伤的经脉和筋骨。
偶尔,老大夫会来查看她的伤势,换药,顺便闲聊几句。李奉笑只说自己姓王,家中原是读书人,遭遇变故流落至此,其余一概含糊过去。老大夫也不深究,只是嘱咐她好生休养,有时会带些镇上的闲谈消息回来。
通过这些零碎的消息,她得知少室山英雄大会果然已经召开,据说闹得天翻地覆,“北乔峰”大闹少林,身世揭露,与慕容氏、丐帮、星宿派等多方势力冲突,最后似乎与一个神秘的小和尚、还有大理段氏的一位公子搅在一起,结局扑朔迷离,传言纷纷。
乔峰……果然还是走到了那一步。只是,结局似乎因为虚竹、段誉的卷入,产生了变数?那小和尚,定是虚竹无疑。大理段氏的公子,自然是段誉。他们三人,终究还是结义了吗?阿朱呢?那个“塞上牛羊”的约定,是否依然存在?还是因为自己的那几句含糊提醒,或者因为虚竹段誉的介入,有了转机?
消息太过模糊,无法判断。她只能将这份挂念和猜测压下。
至于星宿派,老大夫也提及,前些时日似乎有服饰古怪、口气狂妄的外乡人在附近州县出没,但并未骚扰青石镇这样的小地方。这让她略微安心,却也不敢放松警惕。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在李奉笑自己的精心调理(主要依据羊皮卷)和老大夫的医治下,她的脚踝终于消肿大半,虽然还不能跑跳,但已能勉强拄着拐杖在院中小范围走动。内息也在日复一日的静修与汤药辅助下,恢复到了遭遇星宿派之前的水准,甚至因为对逍遥派功法的理解加深,运用起来更加圆转了一些。
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柴房虽可暂避风雨,却非久留之地。老大夫仁心,但镇上人多眼杂,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女子住久了,难免惹人注意。更何况,她身上的“麻烦”,随时可能找上门。
这一日,她将柴房收拾干净,换回自己那套洗过补好、依旧朴素的旧衣裙。怀中的羊皮卷和令牌,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她身上依旧没什么银钱,只有当初从参合庄带出的、仅剩的几件不起眼的小首饰。
她走到前堂,老大夫正在给一个农人把脉。见她出来,且行走已无大碍,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王姑娘伤势见好,可喜可贺。”
李奉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夫救命收留之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些许诊金,实在不成敬意,还望大夫收下。”她将一对分量极轻的银耳环放在柜台上。这是她身上最不值钱、也最不惹眼的东西。
老大夫推辞不过,见她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强留,只叹道:“姑娘孤身上路,务必多加小心。世道不太平啊。”
“是,谨记大夫教诲。”李奉笑再次道谢,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了回春堂。
站在青石镇略显冷清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望向北方。
少室山的风波似乎暂告段落,但余波定然未息。乔峰、虚竹、段誉这三兄弟,此刻在何处?苏星河的遗命,逍遥派的传承,又该从何处着手?丁春秋的威胁,始终悬在头顶。
指环和令牌,依旧安静地贴在她的胸口,没有特别的牵引。或许,需要某种契机,或者去到某个特定的地点,才能触发下一步的线索。
她想起苏星河遗言中提到的“清理门户,光复逍遥”。这绝不仅仅是杀掉丁春秋那么简单。逍遥派分崩离析,传人零落,山门隐匿。想要“光复”,首先得找到山门所在,聚集散落的门人,或许还要面对李秋水、天山童姥那些上一辈的恩怨纠葛。
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但站在原地,同样无用。
她紧了紧手中的拐杖,深吸一口气,将青石镇的安宁与老大夫的善意留在身后,迈开了步子。
方向……暂且向北吧。少室山的方向,也是中原武林的核心地带。那里消息更灵通,或许能打听到关于逍遥派、关于擂鼓山、关于乔峰三兄弟更确切的消息。
至于脚伤未愈,前路未卜,危机四伏……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路上,有些孤单,却带着一股子执拗向前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