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焦土政策(1/2)

埃德尔一世的誓言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王宫之外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然而,在王宫内部,尤其是那间刚刚经历过激烈争吵、此刻仍弥漫着绝望与震惊气息的御前会议室里,誓言带来的短暂震撼,迅速被更为冰冷、更为残酷的现实需求所取代。

广播的回音尚未完全消散,埃德尔一世已经回到了地图桌前。他的脸上没有了方才广播时的悲壮与激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卸下所有表演成分、直面地狱深渊的决绝。目光扫过尚未从“国王誓与首都共存亡”的宣言中回过神来的将军和大臣们,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不容置疑:

“先生们,情感宣言无法阻挡德军的钢铁洪流。我的誓言,是给人民和军队的精神支柱。而我们,”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必须为这个支柱,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让它在雅西,在摩尔达维亚,真正生根发芽,组织起新的抵抗。”

他看向康斯坦丁内斯库总参谋长,眼神锐利如鹰。“康斯坦丁内斯库将军,广播是政治,是精神。现在,告诉我,从纯粹的军事角度,我们还能为雅西争取多少时间?”

总参谋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国王留守的震撼中抽离出来,回到他最熟悉的军事领域。他拿起指挥棒,指向地图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

“陛下,如果什么都不做,任由德军接收布加勒斯特及其周边完好的基础设施……他们可以利用我们的铁路网、公路、仓库,甚至征用我们的民用车辆,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向北、向东追击。雅西的临时政府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住,整个摩尔达维亚有在冬季结束时全面沦陷的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在军事教科书上存在,却从未有任何一位罗马尼亚统治者真正考虑实施的终极策略:“但是……如果我们执行……‘焦土政策’。”

这个词一出,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几位文职内阁大臣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们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了——那意味着主动的、大规模的、毁灭性的破坏。

“详细说明。”埃德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是,陛下。”康斯坦丁内斯库的指挥棒开始在地图上移动,每一次指点,都代表着一片即将被刻意化为废墟的区域。

“第一,交通枢纽。”指挥棒重重敲在布加勒斯特周围的铁路编组站、主要桥梁上。“普拉霍瓦河上的所有铁路桥、公路桥,必须彻底爆破,桥墩也要尽可能破坏。布加勒斯特火车站的所有机车、车厢,无法带走的,全部破坏关键部件,或直接炸毁。调车场、信号系统,彻底瘫痪。目标是让德军无法利用我们的铁路系统进行快速兵力投送和物资补给。”

“第二,能源与工业设施。”指挥棒移向普洛耶什蒂方向,以及布加勒斯特南郊和东郊的工业区。“普洛耶什蒂油田……是重中之重。”总参谋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所有采油设备,钻塔、泵站,能拆走的拆走,不能的……炸毁。炼油厂……那些我们耗费巨资、引进技术建立的现代化炼油厂……”他停顿了一下,几乎不忍说下去,“……核心设备,裂化塔、蒸馏塔,必须彻底摧毁。输油管道,关键节点进行爆破。不能让德国人得到一滴可以轻易使用的燃油。”

“还有城外的发电厂,”指挥棒指向几个标注着闪电符号的地点,“锅炉、发电机,尽可能破坏。城市内的供电系统,关键变电站,破坏。”

“第三,战略物资储备。”指挥棒扫过地图上标注的几个大型仓库区。“所有已征集但来不及运走的粮食、被服、药品、燃料、工业原料……全部焚烧或污染。绝不能资敌。”

“第四,通信与指挥系统。”他补充道,“电话交换中心、电报局的核心设备,在最后时刻破坏。王宫和总参谋部的地图、部分机密文件,必须带走或焚毁。”

每说出一项,房间内众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这不仅仅是军事策略,这是一场针对本国国土和经济的、有计划的自杀。破坏桥梁,意味着战后重建的艰难;摧毁工厂,意味着无数工人失业和国家财富的湮灭;焚烧粮仓,在这个冬天可能意味着更多的平民冻饿而死。

内政大臣终于忍不住了,他声音发颤:“陛下!请慎重啊!这些都是罗马尼亚数十年积累的基业!是无数国民的心血!摧毁它们,我们即使将来光复了国土,面对的也是一片废墟!民众的苦难会加剧十倍!百倍!这会让我们失去民心的!”

布勒蒂亚努公爵虽然被国王之前的誓言震慑,但此刻也找到了新的反对点,他尖刻地说:“陛下,您这是要亲手毁掉卡罗尔一世先王和您自己建设起来的一切吗?这无异于自断臂膀!甚至比敌人造成的破坏更甚!历史上执行焦土政策者,有几个不被后人诟病为暴君?”

埃德尔一世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掠过地图上那些即将被标记为摧毁目标的地点,那里有他亲自规划引进的炼油设备,有他推动建设的发电厂,有他视察过的粮仓……每一处,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这个国家的希望。他的心在滴血,一种难以言喻的绞痛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暴君?”埃德尔缓缓重复这个词,声音低沉而冰冷,“如果为了保护罗马尼亚的‘躯体’不被敌人完整利用,从而扼杀她最后复苏的希望,我宁愿亲手将她烧成焦土,背负这‘暴君’的骂名。”

他抬起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布勒蒂亚努和内政大臣:“你们只看到被摧毁的工厂和桥梁,你们可曾看到,如果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地落入德军手中,会变成什么?会变成更快射向我们溃退部队和雅西新防线的子弹!会变成驱动德国坦克碾压我们最后抵抗力量的燃油!会变成供养数十万敌军、让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向我国腹地挺进的粮食!”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痛苦:“是保留这些‘基业’,让德国人轻松地用它来彻底灭亡我们;还是摧毁它,让敌人在罗马尼亚的土地上举步维艰,为我们,为我们的盟友,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这个选择,很难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是让敌人用我们的粮食养得膘肥体壮,还是让我们的民众暂时承受饥荒的风险,但保住国家不亡的希望?!是让敌人开着我们的火车、用着我们的燃油来追杀我们的子弟兵,还是让他们的补给线拉长、步履蹒跚,给我们重组防御的机会?!”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文官们哑口无言,他们从道德和民生角度出发的担忧,在国王这种基于最冷酷生存逻辑的诘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失去民心?”埃德尔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嘲讽,“如果国家灭亡了,还有什么民心可言?!如果罗马尼亚不复存在,我们今天保留下来的一切,都将是敌人的战利品,是套在我们子孙后代脖子上的枷锁!我现在做的,不是毁灭,是涅盘!是用一时的、局部的、巨大的痛苦,去换取整个民族生存和未来复兴的火种!”

他不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转向康斯坦丁内斯库,语气斩钉截铁:“执行吧。总参谋部立刻制定详细的焦土计划,划定优先等级。成立专门的工兵和爆破分队,配属到各撤退部队。命令必须明确:在规定时间,对规定目标,进行彻底摧毁。行动代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仿佛看到了未来那片必将满目疮痍的土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凤凰’。”

命令,如同死亡的判决书,从王宫总参谋部迅速下发到各个作战单位。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混乱、抵触和难以执行的困境。

在普洛耶什蒂油田,一名负责爆破的工兵上尉,看着眼前那座巍峨的、由德国技术援助建造、不久前才实现满负荷运转的催化裂化装置,他的手在颤抖。他身边站着的是炼油厂的老厂长,一位头发花白、一生都奉献给罗马尼亚石油工业的老人。

“上尉,不能啊!”老厂长死死抓住上尉的胳膊,老泪纵横,“这是国家花了多少外汇,我们熬了多少个日夜才建起来的!是罗马尼亚工业的明珠!毁了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一座?你这是在对祖国的心脏开枪!”

上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厂长……这是国王的命令……是总参谋部的直接指令……”

“我不管是谁的命令!”厂长几乎是嘶吼着,“你去告诉那些大人物,让他们来看看!让他们亲手来点火!这是犯罪!是对未来的犯罪!”

类似的场景在各个即将被放弃的要地上演。在重要的铁路桥梁旁,守护的士兵们难以接受自己将要炸毁这条他们曾经誓死保卫的交通动脉。在粮仓前,负责焚烧的士兵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谷物,想到后方可能因此挨饿的同胞,迟迟无法点燃火把。人性的挣扎、对命令的不解、对破坏本身的本能抗拒,使得“凤凰”计划的执行步履维艰。

前线的溃败速度比预想的更快。德军的先锋部队,那些装备精良、战术灵活的暴风突击队,已经如同楔子般插入罗马尼亚军队混乱的防线。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又一座外围城镇失守,又一支后卫部队被击溃,与北线联系的最后一条备用电话线也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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