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国王的誓言(1/2)
布加勒斯特的夜空被远方炮火映成一种不祥的橘红色,低沉的轰鸣如同持续不断的地震,通过大地传导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王宫,这座本该是王国最坚固堡垒的建筑,此刻也仿佛在炮火的余威中微微震颤。走廊里,抱着紧急文件奔跑的侍从官和参谋们面色仓惶,脚步声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汗水和一种紧绷的、即将断裂的焦虑感。
在装饰着华丽壁毯和金色镶板的御前会议室里,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康斯坦丁内斯库总参谋长刚刚汇报完最新的、也是最为绝望的战况。
“陛下,”他的声音干涩,手指颤抖地指着摊在巨大橡木桌上的军事地图,“麦肯森的主力,德军第9集团军先头部队,已突破我军在克勒拉希的最后一道临时防线。他们的侦察骑兵单位报告……已能看到布加勒斯特南郊的工厂烟囱。亚历山大一世桥……我们最后的屏障,最多还能支撑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北线,奥匈军队正猛攻普雷代亚尔山口,普雷萨将军报告,他无法保证山口能坚守超过三天。”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不敢看埃德尔一世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从军事角度判断,布加勒斯特……已无法守住。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房间。几位内阁大臣脸色惨白,有人下意识地松开了领口,仿佛无法呼吸。财政大臣手中的金质怀表“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那微弱的声响却如同惊雷。
短暂的死寂后,是骤然爆发的、压抑不住的混乱。
“必须立即转移政府!”内政大臣几乎是在尖叫,“陛下,您和王室必须立刻前往雅西!在那里,我们还能组织摩尔达维亚的防御,还能……”
“来不及了!”布勒蒂亚努公爵粗暴地打断他,这位老牌政客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急切,“北线山口一旦失守,通往雅西的路就会被切断!现在唯一的出路是谈判!立刻,无条件地,向麦肯森元帅请求停火!任何条件都可以谈!保住布加勒斯特不被摧毁,保住我们最后一点谈判的本钱!”
“投降?你这是叛国!”一位年轻的、支持埃德尔的将领猛地拍案而起,眼睛通红。
“是你在把整个国家拖入地狱!”布勒蒂亚努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让国王和军队为你的愚蠢陪葬吗?看看窗外!德国人的炮火马上就要落到王宫屋顶了!”
争吵、指责、绝望的叹息、无力的辩解……房间里乱成一团。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话,但没有人真正在听。失败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浓雾,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和尊严。国家的基石,在这最后关头,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埃德尔一世始终沉默着。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争吵不休的臣子们,望着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为了防空,王宫已部分断电)下显得异常孤独和挺拔。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后悔当初加入协约国的决定?是痛心于军队的溃败?还是对眼前这群无法团结一致的部下感到失望?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指尖传来城市最后脉搏的微弱震动。他能想象到此刻布加勒斯特街头的景象:恐慌的市民、拥挤的车站、空空如也的商店、还有那些在泥泞和血泊中,一边战斗一边等待着他最终命令的士兵们。
亚历山德鲁上校带回来的前线见闻,那些关于风暴突击队、空中扫射、钢铁洪流的描述,再次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响。是的,敌人的力量超乎想象。是的,战略上出现了严重的误判。是的,局势已经恶劣到无以复加。
但是,投降?
这个词语像一根毒刺,扎进他的心脏。投降意味着将父亲卡罗尔一世和他自己毕生奋斗的强国梦想彻底埋葬;意味着将特兰西瓦尼亚、将罗马尼亚的民族未来,交由柏林和维也纳去裁决;意味着无数将士的鲜血白流;意味着罗马尼亚将作为一个战败国,屈辱地存在于世。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米哈伊年幼的脸庞,浮现出海伦娜王后坚强而忧虑的眼神,浮现出埃德尔一世——他那从未谋面、却如同精神导师般的“祖父”——在画像中凝视着他的目光。
责任。这是王冠唯一的,也是全部的重量。
争吵声还在继续,布勒蒂亚努公爵甚至已经拿出了事先草拟的、请求瑞士中立国斡旋停战的电文草案,试图让埃德尔签字。
就在这时,埃德尔转过身。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有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所有的嘈杂声瞬间平息。所有人都看向他,看向他们的国王。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一种经过极致压力淬炼后的、冰冷的平静。但他的眼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火焰。
“安静。”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目光扫过全场,掠过布勒蒂亚努手中那份可耻的电文草案,掠过总参谋长绝望的脸,掠过每一位大臣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们在讨论撤退,讨论投降。”埃德尔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们在讨论,如何像丧家之犬一样,放弃我们的首都,放弃这片我们祖先世代生活的土地,去向敌人摇尾乞怜。”
没有人敢接话,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看看你们自己。”埃德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罗马尼亚还没有亡国,她的国王还站在这里,她的军队还在城外战斗,她的人民还在等待着希望!而你们,这个国家的大脑和心脏,却已经在准备为自己的失败刻写墓志铭了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前,伸出手,重重地按在代表布加勒斯特的那个点上。
“是的,我们失败了,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我们低估了敌人,高估了自己。这是我的责任,我,埃德尔一世,作为国王和军队最高统帅,承担全部责任!”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但是,承担责任,不代表屈膝投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每一个人:“失败,可以接受。死亡,可以面对。但屈辱,绝不!”
“布勒蒂亚努公爵,”他转向那位主和派的领袖,“你问我,是否要让国王和军队为愚蠢陪葬?我现在回答你:不!不是陪葬!是坚守!是一个国王,对他加冕时所立誓言的坚守!是一个军人,对他所保卫的土地和人民的坚守!”
他的情绪逐渐激昂起来,长久压抑的压力、愤怒、不甘和一种超越个人生死的情感,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他们可以摧毁我们的城市,可以杀死我们的士兵,可以占领我们的土地!但他们永远无法征服一个民族的灵魂,除非我们自己先跪下!”
他绕过桌子,走到房间中央,仿佛不是在对这寥寥数人,而是在对全罗马尼亚的人民演讲。
“我现在命令:政府各部门,立即按预定计划,向雅西转移,继续履行管理国家的职能。愿意离开的市民,不应受到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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