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柳溪作梗,心痕初印(1/2)
长安城外的麓泉乡柳溪畔,与其说是一处“试造”工地,不如说是一片充斥着怠惰与低效的泥潭。
自工部正式行文、张蕴宽“精心”选址于此,已过去半月有余。溪水潺潺,柳枝依依,风景倒算清幽,但对于营造工程而言,此地堪称灾难:远离官道,仅有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与外界相连,运送粗大木料和铁件的牛车,十辆中有三辆会陷在泥泞里,余下的也走得摇摇晃晃,耗时耗力。招募而来的十五名“匠人”,多是将作监中老弱或惫懒之辈,技术生疏,纪律涣散。领头的将作监小吏,得了张蕴宽的暗示,更是出工不出力,每日计较的尽是物料损耗、工时虚报,对水车本身的营造进度和质量,漠不关心。
“李头儿,这柞木运来就有些开裂,能用吗?”一个老匠人敲打着刚卸下的木料,摇头道。
那姓李的小吏眼皮都懒得抬:“开裂?晒晒就好了!实在不行,削薄点用,反正只是‘试造’,又不是给宫里用的。赶紧的,把样子立起来就行,别磨蹭。”
“可这《图说》上要求……”
“要求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按咱们的老法子来,差不离就行!那蓝田伯弄出来的花哨东西,谁知道能不能用?咱们就是走个过场!”
于是,本该严格按照《图说》比例和结构营造的新式水车,在柳溪畔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简化版”。尺寸随意缩减,关键传动结构被“因地制宜”地简化甚至省略,用料以次充好,工艺粗糙不堪。几个稍有良心、还想认真做事的匠人,也被李吏和几个老油条排挤、训斥,只得随波逐流。
进度自然是“缓慢而稳步”地进行着,每日都有各种“意外”和“困难”被记录在案:木料运输损耗若干,铁件生锈需处理,匠人患病请假,连日阴雨无法施工……一份份带着夸张与推诿的简报,按时送往工部张蕴宽案头。张蕴宽看着这些“成果”,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注定失败、问题百出、且能归咎于蓝田伯“设计不切实际”或“当地条件不符”的“试造”工程。届时,他便可理直气壮地上奏,言明此新式水车“华而不实,靡费钱粮,不堪推广”,将王泽刚刚在御前挣得的那点好感,彻底打回原形。
他甚至已经授意手下,开始草拟弹劾王泽“好大喜功”、“所献奇技徒耗国帑”的奏章草稿,只等柳溪“试造”彻底沦为笑话,便可联合几个御史,一同发难。
这一日,李吏正躲在临时搭建的茅棚里偷懒饮酒,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与马蹄声。他醉眼惺忪地探出头,只见一队约七八人的骑兵簇拥着一辆青篷马车,停在了工地边缘。为首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正皱眉打量着眼前这片混乱懈怠的景象。
李吏心中一突,酒醒了大半,连滚爬爬地迎上去,赔着笑脸:“不知哪位上官驾临?小吏将作监署吏李三,在此督办水车试造……”
那官员瞥了他一眼,目光如电,并未理会他的谄媚,径直走到那搭建了一半、歪歪扭扭的水车骨架前,又拿起旁边一本被随意丢弃、沾满泥污的《图说》副本,翻看了几页,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本官兵部职方司郎中,崔焕。”官员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奉旨查勘陇右边情,途经此地,闻听有将作监试造新式水车,特来一观。这便是……试造之景?”
李吏额头冒汗,支吾道:“回……回崔郎中,此地偏僻,物料运输艰难,匠人手艺也……也粗陋,故而进度稍缓……”
“进度稍缓?”崔焕冷笑一声,指着那明显偷工减料、与《图说》严重不符的骨架,“这便是按蓝田伯所献法式营造的?这尺寸、这结构,与《图说》所载,可有半分相符?尔等是在试造,还是在儿戏?!”
李吏腿一软,差点跪下:“郎中息怒!是……是因地制宜,稍有调整……”
“因地制宜?”崔焕拿起一本崭新的、显然是原版的《图说》(他出发前特意从将作监调阅了一份),对照着工地的惨状,“这《图说》中明确记载了不同水情、地形的调整方案,何须尔等如此‘因地制宜’?本官看你,是根本没把这《图说》放在眼里,也没把朝廷的差事放在心上!”
他身为兵部职方司郎中,专责地图、边情、山川形势,对数据、比例、工艺要求本就严格,最见不得这种敷衍了事、欺上瞒下的行径。眼前这景象,分明是有人故意要将这“试造”搞砸!
“此地谁人负责?将作监主事何人?工部又是何人督办?”崔焕一连串质问,声色俱厉。
李吏面如土色,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完整话来。
崔焕不再看他,对随从吩咐道:“将此地情形,包括工程现状、物料状况、匠人名册、以及这吏员所言,详细记录在案。所有不合规制之处,一一标注,与《图说》对照。此间匠人,分开问话。”他顿了顿,望向长安方向,眼神深邃,“看来,这趟陇右之行,或许要先从这里,看出些端倪了。”
他奉命调查陇右王泽开矿引发的边衅,本就带着审视的态度。但眼前这针对王泽所献技艺的、明目张胆的贬损与破坏,却让他心中生疑。若王泽真如某些奏章所言,是个急功近利、行事鲁莽之辈,为何其心血之作,会在朝廷的“试造”中,遭到如此不堪的对待?这背后,难道仅仅是官僚体系的低效?
或许,陇右的“边衅”,也如同这柳溪的“试造”一般,水面之下,另有文章。崔焕原本中立的立场,因为目睹了这赤裸裸的刁难,悄然偏转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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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崔郎中于柳溪畔发怒的同时,蓝田伯府的书房内,气氛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振奋。
韩猛派回的两人,历经艰险,终于将那名俘虏秘密押送回了蓝田。同时带回的,还有韩猛亲笔所书、记录详实的侦察报告,以及那块按有俘虏手印的羊皮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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