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雪落无声(1/2)
正月十七,清晨。
长安城上空飘着细雪,像一层柔软的纱,将朱雀大街、东西两市、七十二坊尽数笼住。雪片不大,却密,落在屋脊、落在枝头、落在行人肩头,悄无声息地化开,只留下一点湿痕,像是谁也不忍惊扰这座巨城的晨梦。
渭南伯府后巷,一辆青帷小马车缓缓驶出。车辕包布,马蹄裹草,车轱辘碾过积雪,只发出闷闷的声。车厢里,王泽裹着一件半旧貂裘,膝上覆着暖炉,手里却攥着一张薄薄的纸片——那是昨夜从宫门递出的密笺,上头只写了七个字:
长孙暮至,慎言谨行。
字迹娟秀,墨痕未干,显然是匆匆而就。王泽认得这是长乐公主的笔迹。自承天门展示后,他与公主的往来愈发小心,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今日这封密信,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宾王兄,再与我说说这位长孙相公的脾性。王泽低声开口。
对面,马周正低头整理一摞文书,闻言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那是王泽用透明琉璃给他磨的,方便他看小字。马周声音压得极低:长孙相公今夜设私宴,名曰,实则。此人表面儒雅,骨子里最是务实。他若和颜悦色,便是要你先开口;若咄咄逼人,反倒说明他心里有底。今日咱们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王泽微微颔首,目光飘向车窗外。雪幕中,行人寥寥,偶有几顶小轿匆匆而过,轿帘紧闭,看不见里头的人影。他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辆马车。
……
酉正,长孙府。
朱门半掩,红灯高挑,铜环叩击三下,门房无声开启。府内静得出奇,连平日惯有的丝竹声都听不到,只有雪片落在竹叶上的轻响。王泽由仆役引着,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处水榭。榭内炉火正旺,暖香袅袅,一席精致酒菜已布好,却空无一人。
王监丞稍待,相公即刻便至。仆役退下时,顺手掩上了槅门。
火盆里炭火一声,爆起点点火星。王泽环顾四周:水榭三面环水,一面通廊,廊口垂着厚毡,毡外隐约可见两道人影——那是护卫。案上摆了四副杯箸,却只有自己一人。他心头微动,索性坐下,给自己斟了半盏热酒,慢慢啜饮。
酒未过半,门外脚步轻响,毡帘掀起,一股冷风卷着雪粒扑入。长孙无忌身披玄色大氅,须发上沾着碎雪,笑容温和:贤侄久候,老夫来迟了。
王泽起身行礼:不敢,相公日理万机,晚辈等等也是应当。
长孙无忌摆手示意他坐,自己解了大氅,随手递给身后随从。直到此时,王泽才发现,毡帘后还跟着一人——青衫儒服,面容清癯,竟是东宫洗马兼太子侍读褚遂良!
王泽心头一凛,连忙再行礼:褚先生也在?晚辈失礼。
褚遂良含笑摆手:王监丞不必客气。今日只是私宴,不论官阶。
长孙无忌在主位坐下,亲手给王泽斟了杯酒,又给自己和褚遂良各斟半盏,这才开口:承天门那日,老夫抱恙在身,未能亲临,实在遗憾。今日请贤侄来,就是想听听你那格物致用的真意。
他语气平和,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王泽的胸膛,看看里头到底装着什么心思。
王泽放下酒盏,正色道:回相公,格物致用,不过是把变成,让百姓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上。肥皂虽小,却能去油污、洁衣物、省清水,一年可为万户省下数千桶柴草;粗皂虽贱,却能供漕运、军伍、驿馆,一年可为朝廷省下数万贯开销。臣以为,这便是。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听你这么一说,肥皂倒成了安邦兴国的神器?
不敢称神器。王泽躬身,只是一块小小的敲门砖,敲的是之门,敲的是之门。门开了,后面自然会有更大的器物、更大的道理。
褚遂良忽然插话:王监丞所言更大的器物,指的是什么?
王泽抬眼看他,语气平静:比如,以格物理军器,则弓弩更劲、甲胄更坚;以格物理农事,则禾苗更壮、灌溉更省;以格物理医理,则疫症可防、伤疾可救。这些,都需要一块砖一块砖地敲,一块砖一块砖地垒。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忽地笑了:好一个一块砖一块砖地垒。王监丞,你可知你这砖,垒到谁家墙根下了?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击掌。槅门无声开启,两名仆役抬着一只小小红漆木箱进来,放在案上。箱盖开启,里头是一摞摞码得整整齐齐的账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