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初入将作,暗箭已张(2/2)

---

将作监东院,忙碌了一下午,总算初具模样。

灰尘扫净,旧物归整,木案擦亮。领来的木料铁料堆在院角,工具架上摆满了锤、凿、锯、尺。王泽甚至带人将后窗扩大,让光线更充足,又让工匠在院中搭了个简易工棚,架上小锻炉。

林墨也已探听归来,低声禀报:“将作监内分左中右三署,左署主土木工程,中署主器物制作,右署主染织修缮。宇文弼分管中署,与监令并非一心,似有竞争。监令赵康乃工部侍郎赵景仁族兄,属关中赵氏,与长孙尚书走得近。其余官吏匠人,派系复杂,但多数对格物司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

王泽点头:“意料之中。我们暂不掺和,只管做事。”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田大壮快步进来:“伯爷,外面来了几个国子监的士子,说是路过好奇,想看看‘格物司’究竟做些何等‘利国利民’的学问。”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王泽与林墨对视一眼。来得真快。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从容地走了出去。

院门外站着四五个青衫士子,头戴儒巾,年纪多在二十上下,当先一人面如冠玉,神情倨傲,正指着院内那刚刚架起的小锻炉对同伴笑道:“这便是‘格物’?与铁匠铺何异?”

见王泽出来,那士子上下打量他一眼,随意拱手:“阁下便是新任格物司丞王泽王大人?学生国子监太学博士门下李淳,与同窗游学至此,闻此新设衙署专研‘实学’,特来请教——不知这敲打铁器、锯木刨板之术,如何能与修齐治平的圣贤大道相提并论,竟值得朝廷专设一司?”

话音落,几名士子皆露笑意,目光带着审视与轻蔑。

院中那些年轻工匠已握紧拳头,面现怒色。

王泽却笑了。

他上前两步,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诸位从国子监来,想必熟读经史。敢问《周礼·考工记》有言:‘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何解?”

李淳一怔,下意识答道:“此言谓有智慧者创造器物,巧匠循其法而守之,世人称之为工。”

“不错。”王泽点头,又问,“《周易·系辞》:‘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又作何解?”

李淳皱眉:“此言圣人备置实物让人使用,创成器具以利天下,乃大功德。”

“正是。”王泽环视众人,声音清朗,“圣人不离器而言道。神农制耒耜,黄帝作舟车,胡曹制衣,伯余造裳——此皆‘创物立器以利天下’。今格物司所为,不过循古圣先贤之迹,究物理,制良器,以期省民力、增民产、利民生。此志,岂敢与圣贤大道相提并论?不过是大道之下,尽一份实心,做一点实事罢了。”

他语气平和,却引经据典,将“格物”直接追溯到圣人之教,反而让李淳等人一时语塞。

“至于这锻炉……”王泽侧身,指向院中,“诸位可知,将作监每年修缮宫室器用,需铁钉几何?若钉形改良,一钉可抵旧钉三倍之用,则省铁料多少?省工匠工时多少?省下的铁料可多造多少农具?省下的工时可使多少宫室早成一日?这省下的铁料、工时、银钱,若用于赈灾、兴学、养兵,又当如何?”

一连串问题,朴实却具体。

李淳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他身边一个稍年长的士子见状,缓声道:“王大人言之有理。然则器物终究是小道,教化人心方是根本。若人人趋利而工巧,谁还愿读圣贤书,明忠孝礼义?”

王泽看向他,忽然问:“阁下可曾见过曲辕犁耕田?”

那士子一愣:“见过。”

“可曾比较过曲辕犁与直辕犁,一日之功相差几许?”

“……这倒未曾细察。”

“那便是了。”王泽微笑,“格物司做的事,便是让人细察这些‘相差几许’。农人用省力的犁,便可多耕几分地,多收几斗粮,家中孩童或可因此多读几日书,多识几个字。工匠用高效的工艺,便可早完工一日,多得几分酬,奉养父母更从容些。这省下的力、多得的粮、宽裕的时,难道不正是‘忠孝礼义’得以践行的根基?”

他拱手:“格物非是要取代圣学,而是愿为圣学落地生根,备沃土,施雨露。道器本一体,何必分高下?”

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守住了立场,又未咄咄逼人。

几位士子面面相觑,气势已泄了大半。李淳脸色涨红,还想再言,那年长士子却拉住他,对王泽拱手:“王大人见识不凡,学生受教。今日叨扰,告辞。”

一行人匆匆离去。

院中年轻工匠们长舒一口气,看向王泽的目光满是崇敬。

林墨低声道:“伯爷,这些人来得蹊跷。”

“嗯。”王泽望着士子们远去的背影,眼神转冷,“投石问路罢了。真正的风波,恐怕还在后头。”

他抬头看看天色:“明日新盐试售,东西两市必定热闹。我们也该去听听市井之声——顺便看看,还有哪些‘石子’要往水里扔。”

夕阳余晖洒在将作监的青瓦上,将东院那方小小的天地染成金色。炉火已熄,工具归位,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点燃第一缕烽烟。

长安的第一日,平静之下,暗流已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