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打秋玉米(1/2)

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的时候,灶膛里的火光把她半边脸映得通红,另半边却浸在屋角的阴影里,像被霜打了的秋玉米,连鬓角垂下来的碎发都透着死气。锅里的玉米糊糊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顺着房梁往上飘,在椽子上凝结成水珠,滴落在她刚补好的蓝布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那补丁还是前儿个大山说要去镇上赶集,她连夜踩着缝纫机缝的,线脚密得像怕风钻进去似的。

院门外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是篱笆门被风吹开的动静。李秋月手里的柴棍“嗒”地掉在地上,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就往门口跑,脚底下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门框时,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山路,只有风卷着几片枯黄的玉米叶,在院心里打了个旋儿又飘远了。

她这才想起,大山昨儿个走的时候说,要去邻村帮刘佳琪收玉米,得住在那边两宿。这句话像根细刺,扎在她喉咙里一整天了,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昨儿个傍晚她送大山到山口,看着他背着那床新做的花格子褥子——那褥子是她春天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钱,扯了最好的花布缝的,原是想着天凉了铺在他们俩的土炕上,结果大山说“佳琪家的炕漏风,她一个姑娘家怕冷”,就那么背走了。

那时候夕阳正沉在山尖上,把大山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走几步就回头冲她笑,说“秋月你回吧,等我回来给你捎镇上的糖糕”。李秋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影子一点点融进山坳里的暮色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给他装干粮的布口袋,口袋里的烙饼还热乎着,就像她那时候跳得发慌的心。

可现在,锅里的糊糊都熬稠了,那袋烙饼还挂在灶房的钉子上,没人动过。李秋月弯腰捡起地上的柴棍,重新蹲回灶台前,火光里她看见自己映在锅沿上的脸,眼角的细纹比去年深了些,嘴唇也干得爆了皮——她早上就没喝水,心里堵得慌,连带着喉咙也发紧。

正愣神的时候,院门外又有了动静,这次是脚步声,踩着地上的碎石子,“咯吱咯吱”地响。李秋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刚要喊“大山”,就看见隔壁的王婶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秋月啊,在家呢?”王婶把竹篮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眼睛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大山还没回来?”

李秋月点点头,转身去给王婶倒热水,手刚碰到水壶,就听见王婶叹了口气:“唉,我今儿个去西坡割猪草,看见佳琪家的玉米地了,那大山,可真是实诚人,从早上天不亮就帮着收玉米,中午就啃了个冷馒头,佳琪给他递水,他都笑着接了……”

李秋月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撞在桌子上,热水溅出来,烫在她手背上,她却没觉得疼,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知道王婶是好意,可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把那点仅存的念想敲得稀碎。

“婶子,您坐。”李秋月强撑着笑了笑,拉过一把椅子,指尖却在发抖——她想起上个月,大山在地里割麦子,中暑晕了过去,她背着他往镇上的卫生院跑,一路上他嘴里还念叨着“秋月,麦子还没割完”,那时候他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生怕把她弄丢了似的。可现在呢?他在别人的地里帮着收玉米,连口热饭都舍不得吃,就因为那个人是刘佳琪。

王婶看着她发白的脸,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红薯往她跟前推了推:“这红薯是刚蒸的,你趁热吃点,别饿着。大山也是,年轻小伙子,不知道顾着自己的身子,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明儿一早就回来了。”

李秋月拿起一个红薯,热得烫手,她却紧紧攥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空落落填满。王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院门关上前,还回头叮嘱她“晚上把门窗关好”,李秋月站在门口应着,看着王婶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红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没吃那个红薯,也没再碰锅里的玉米糊糊,只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结婚照——照片上的她穿着红棉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大山站在她身边,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手紧紧搂着她的腰,那时候他们的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红得像火一样。

那是五年前的春天,大山用一辆自行车把她从山外的村子接回来,一路上,他说“秋月,我这辈子就对你一个人好,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那时候她信,信得踏踏实实,她跟着他在山里开荒,种玉米,养鸡鸭,把这个小小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守着这个男人,守着这个家,直到头发都白了。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李秋月想不起来了。是去年夏天,刘佳琪家的牛丢了,大山帮着找了整整两天两夜,回来的时候浑身是泥,却笑着说“佳琪姑娘吓得直哭,我总不能看着不管”;还是今年春天,刘佳琪说要学骑自行车,大山陪着她在山路上练了一下午,回来的时候胳膊上擦破了皮,她给上药,他却不好意思地说“佳琪比你胆小,摔着了该疼了”;又或者是上个月,刘佳琪说镇上的布料便宜,大山陪着她去赶集,回来的时候给她买了块蓝布,却给刘佳琪买了条花裙子,还说“佳琪年轻,穿花的好看”。

那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像电影似的在她脑子里过,每想一件,心里就疼一下。她不是没跟大山闹过,有一次她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佳琪”,大山当时正蹲在地上修锄头,头也没抬就说“秋月你别瞎想,佳琪就是个妹妹,我对她没别的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可李秋月却看见他的耳朵红了——大山是个老实人,一撒谎耳朵就红,这是她嫁给他五年,最清楚的事儿。

那天晚上,她哭了半宿,大山就坐在炕边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尔给她递张纸巾。天亮的时候,她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又软了,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大山就是太实诚,见不得别人有难处。可现在,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那床被背走的花格子褥子,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她想骗自己,就能骗过去的。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山里的夜晚来得早,也冷得快,风刮在窗户上,“呜呜”地响,像有人在哭。李秋月起身去关窗户,刚走到窗边,就看见远处的山路上有个身影,背着个东西,慢慢悠悠地往这边走。她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凑到窗户缝前仔细看——是大山,他回来了!

李秋月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篱笆门被她拉开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大山听见动静,抬头往这边看,看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加快了脚步走过来:“秋月,你咋还没睡?”

他走近了,李秋月才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玉米叶,裤脚也湿了,背上背着的,正是那床花格子褥子。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刚要说话,就看见大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她:“给,镇上的糖糕,我给你留着的,还没凉透。”

李秋月接过纸包,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抬头看着大山,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眼睛里却有光,就像以前每次从山里回来的时候一样。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你在佳琪家住得好吗”,想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佳琪”,想问他“你还爱我吗”,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饿不饿?锅里有玉米糊糊,我去给你热”。

大山点点头,跟着她走进院子,把褥子放在屋檐下的石磨上,然后蹲下来,开始脱鞋——他的鞋里进了不少泥,脱下来的时候,能看见脚趾头冻得通红。李秋月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转身就往灶房走,刚走两步,就听见大山说:“秋月,佳琪她……今天哭了。”

李秋月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没回头。

“她玉米收不完,怕赶不上霜降,就急哭了,”大山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我看着不忍心,就多帮了会儿。她还说,谢谢你让我去帮忙,说你是个好人。”

李秋月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纸包,糖糕的甜味从纸缝里透出来,可她却觉得嘴里发苦。她知道大山不是故意要气她,他就是这样的人,心软,见不得别人难过,可他不知道,他的这份心软,却把她的心都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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