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霜打豆荚裂开(1/2)

秋雨是后半夜落下来的,起初只是窗棂上沾着几点凉,后来就顺着茅草屋顶的缝隙往下渗,在炕沿下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李秋月是被那股子潮气冻醒的,睁开眼时,炕梢已经空了,只有余温在粗布被褥上浅浅留着,像大山走时没来得及收的那把镰刀,冷硬里带着点刚气。

她坐起身,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指尖触到的土炕凉得扎人。窗外的天还蒙着层灰,山坳里的鸟雀还没醒,只有雨滴打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像谁在暗处掉眼泪。她披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走到灶台边想烧点热水,却看见灶台上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小半块玉米饼子,饼子旁边压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是大山的字,歪歪扭扭的,像他种在坡上的豆子苗,“秋月,我去东沟看豆子,晚饭不用等我”。

李秋月捏着那张纸条,指腹反复摩挲着“不用等我”那四个字,心里像被灶膛里没烧透的柴火堵着,闷得发慌。东沟的豆子是上个月种的,本该是大山和她一起去侍弄的,可自打上个月邻村的刘佳琪来山里采蘑菇,在坡上崴了脚,大山把人背回来之后,这日子就像生了虫的菜苗,渐渐走了样。

她记得那天也是个阴雨天,刘佳琪穿着件花格子衬衫,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却还是笑得亮眼,说自己是城里来的老师,趁着周末来山里写生。大山把人背进院时,脸都红透了,一个劲儿地喊她“秋月,快拿点草药来”。她当时没多想,翻出家里的止血草,捣成了泥,亲手给刘佳琪敷上。可刘佳琪却拉着大山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大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腿怕是要废在山里了。”

从那以后,刘佳琪就常来。有时是送几个城里的苹果,有时是拿件叠得整齐的衬衫,说“大哥上次背我时衣服脏了,我洗干净了送回来”。每次来,大山都要去村口接,有时接完了,两人就坐在院角的槐树下说话,说城里的汽车,说学校的孩子,说些她听不懂的新鲜事。她站在灶台边烧火,听着槐树下传来的笑声,心里像被针扎似的,可每次问大山,大山都只说“佳琪是个好姑娘,可怜见的,一个人在邻村教书不容易”。

她信了。直到半个月前,她去西坡割猪草,远远看见东沟的豆子地边,大山正帮着刘佳琪摘豆子。刘佳琪踮着脚,伸手去够高处的豆荚,身子一歪,就靠在了大山怀里。大山没推开她,反而伸手扶了扶她的腰,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连影子都缠在一起。她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割破了脚腕,血顺着裤脚往下流,她却没觉得疼,只看着那两个身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那天晚上,大山回来时,看见她脚腕上的伤口,急得直跺脚,要给她敷药。她推开他的手,声音发颤:“大山,你是不是喜欢刘佳琪?”大山的手顿在半空,脸一下子白了,半天没说话,最后只闷声说:“秋月,你别瞎想。”

从那以后,大山就常往外跑,有时说去看豆子,有时说去帮邻村修水渠,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话也越来越少。炕梢的位置,渐渐就空了大半。

李秋月端起灶台上的粗瓷碗,咬了一口玉米饼子,干得噎人。她走到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秋雨还在下,把院子里的泥地泡得软软的,踩上去能陷进半只脚。院角的老槐树下,放着刘佳琪上次送来的那把花伞,伞面上印着城里的高楼,和这深山里的土坯房格格不入。

她想起去年秋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大山把她护在怀里,背着她去镇上赶集。他的背宽厚又温暖,她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泥土味,心里甜得像吃了蜜。他给她买了块花布,说要给她做件新衣裳,还说“秋月,等豆子收了,咱们就去扯块红布,把婚事办了”。那时的豆子地,是她和大山一起种的,他刨坑,她撒种,汗水滴在土里,都觉得是香的。

可现在,豆子快熟了,红布却没了影。

李秋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往东沟走。她想去看看那些豆子,看看那个让大山整天惦记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

东沟离村子不远,走半个时辰就到了。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冷得她打哆嗦。远远地,她就看见豆子地边的草棚里,亮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透过雨幕,映出两个人影。

是大山和刘佳琪。

刘佳琪坐在草棚里的木凳上,身上盖着大山的外套,手里捧着个保温杯,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大山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条干毛巾,正给她擦脸上的雨水,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刚抽芽的豆苗。

“大哥,你别擦了,一会儿你也该冻着了。”刘佳琪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没事,我身子骨结实。”大山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你要是觉得冷,就再把外套裹紧点,这山里的雨,越下越凉。”

“大哥,你说……秋月姐会不会生气啊?”刘佳琪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看起来有些不安。

大山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她就是性子直,你别往心里去。等过些日子,我跟她好好说说。”

“说什么呀?”刘佳琪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李秋月站在雨里,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她看着草棚里的两个人,看着大山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刘佳琪一下子扑进大山怀里,看着大山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

那些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些曾经许过的诺言,像被雨水泡烂的玉米饼子,散在泥里,再也捡不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刚嫁给大山家时的情景。那时大山的爹还在,卧病在床,家里穷得叮当响。她没闲过,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喂猪、做饭、伺候老人,晚上还要陪着大山去坡上看庄稼。大山总说“秋月,委屈你了”,她却笑着说“不委屈,有你在,啥苦都不算苦”。她以为只要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再穷的日子也能过出甜来,可她没想到,日子刚有了点盼头,他的心却走了。

草棚里的马灯还亮着,映得那两个人的影子格外刺眼。李秋月转身往回走,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觉得浑身发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她走进屋,坐在炕沿上,看着炕梢那个空着的位置,想起大山曾经在这里给她讲山里的故事,想起他在这里给她揉崴了的脚,想起他在这里抱着她,说要一辈子对她好。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转,转得她心口发疼。

她起身走到柜子边,打开那个旧木箱。箱子里放着去年大山给她买的那块花布,叠得整整齐齐的,还放着她绣了一半的鞋垫,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她把花布拿出来,铺在炕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眼泪掉在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秋月,我回来了。”

门口传来大山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还有点她看不懂的慌张。李秋月赶紧把眼泪擦干,把花布叠起来,放回箱子里,然后转过身,看着走进来的大山。

大山身上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上沾着泥。他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是刘佳琪常送的那种。“秋月,你看,佳琪给的苹果,说让你尝尝。”他把苹果放在灶台上,语气里带着点讨好。

李秋月没看那些苹果,也没看他,只是轻声问:“你在东沟,和刘佳琪在一起?”

大山的身子僵了一下,眼神躲闪着,“嗯”了一声,“她今天去看豆子,遇上雨了,我就陪她在草棚里躲了会儿。”

“躲了会儿?”李秋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冷,“躲到她扑进你怀里,躲到你说喜欢她?”

大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秋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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