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霜叶埋尽旧足迹(1/2)
山雾像掺了冰碴子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西坡的橡树林上。李秋月攥着半湿的柴火往灶屋走,鞋底碾过昨夜结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大山今早出门时,那声没说出口的叹息。
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鬓角的碎发微微发亮。锅里的玉米糊糊咕嘟着冒泡,热气氤氲中,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是昨夜没干的泪痕。窗棂外,那棵老柿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像极了大山昨天蹲在门槛上,佝偻着的脊背。
“秋月,玉米磨好了没?邻村张婶说今晌午要借咱家的石磨。”大山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些刻意的轻快,却掩不住尾音里的滞涩。
李秋月没回头,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磨好了,在东厢房墙角。”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锅里的热气蒸得发飘,“你今早去镇上,刘佳琪……没跟你顺路?”
院里静了片刻,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大山才低低地应了声:“嗯,她去她姨家了,不顺路。”
李秋月端起灶上的铁盆,转身要去喂猪。经过大山身边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他裤脚沾着的草籽——那是南坡特有的狗尾巴草籽,而刘佳琪家的地,就在南坡。她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攥着铁盆的手指又收紧了些,指节泛白。
大山看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蹲下身,假装整理磨盘旁的杂草。他知道秋月看见了,就像他知道,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秋月睁着眼睛看了他半宿。有些事就像灶膛里的灰,看着冷了,扒开底下还是烫的,可谁都不敢伸手去碰。
喂完猪回来,李秋月看见大山还蹲在磨盘边。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影在雾里显得有些单薄。她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大山也是这样蹲在磨盘边,给她剥刚从山里摘的野栗子,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秋月,你尝尝,比镇上买的甜。”那时候的他,眼里全是光,像夏夜的星星,只照着她一个人。
可现在,那星星好像被云遮住了。
“张婶快来了,你把磨盘擦干净点。”李秋月走过去,拿起旁边的抹布,蹲在他对面擦磨盘。两人离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她身上是柴火和玉米糊糊的味道,他身上是晨露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刘佳琪常用的皂角香。
大山的手顿了顿,接过她手里的抹布:“我来擦,你去歇会儿。”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李秋月站起身,往堂屋走。路过堂屋的八仙桌时,她看见桌角放着一个红布包——那是前几天大山去镇上给她买的红头绳,还没拆开。她拿起红布包,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针脚,忽然想起刘佳琪昨天在村口,头上系着的就是同款的红头绳,艳艳的红,衬得她那张脸格外娇俏。
“秋月,”大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慌乱,“那红头绳……我看镇上卖得好,就给你买了一根。”
李秋月转过身,把红布包放回原处,淡淡地说:“挺好看的,就是我这几天忙,没工夫系。”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刘佳琪系着挺好看的,你眼光不错。”
大山的脸瞬间白了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知道,秋月从来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可她越是平静,就越说明她心里有多难受。就像山里的小溪,平时安安静静的,一旦涨了水,就能冲垮岸边的石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大山媳妇,在家吗?我来借磨盘啦!”
李秋月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抹浅淡的笑:“张婶来啦,快进来坐。”她迎出去,把张婶让到堂屋,倒了杯热水,“大山在擦磨盘呢,马上就好。”
张婶喝了口热水,笑着说:“还是你懂事,不像我们家那口子,懒驴上磨屎尿多。对了,昨天我去南坡割草,看见大山跟邻村的刘丫头在一块儿呢,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挺般配。”
李秋月端着水杯的手晃了晃,热水溅到指尖,烫得她一缩。她强笑着说:“是吗?可能是谈地里的事吧,刘佳琪家的地在南坡,跟我们家的地挨着。”
张婶没察觉她的异样,接着说:“可不是嘛,那刘丫头长得俊,嘴又甜,谁见了都喜欢。不过话说回来,大山对你也挺好的,上次你感冒,他连夜去镇上给你抓药,淋了一身雨都没抱怨。”
李秋月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酸又疼。是啊,大山曾经对她那么好,好到让她觉得,这辈子就算守着这深山,守着这几亩地,也值了。可现在,那些好就像褪色的布,看着还在,摸起来却没了温度。
磨盘擦好了,大山把磨盘搬到院门口。张婶起身要走,临走前拍了拍李秋月的肩膀:“你别多想,大山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李秋月点点头,看着张婶推着磨盘走远,才缓缓地靠在门框上。大山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张婶她……就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李秋月看着远处的山,雾气渐渐散了些,露出黛色的山尖,“大山,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刘佳琪?”
大山的身体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秋月,我……”
“你别说了。”李秋月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颤,“我都知道。你最近总是早出晚归,衣服上有她身上的味道,裤脚上沾着她地里的草籽,你看她的眼神,就像你以前看我一样。”
大山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秋月,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刘佳琪像山里的野玫瑰,热烈、鲜活,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生命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可秋月呢?秋月是他的结发妻子,是陪他在这深山里熬过一个又一个冬天的人,他不能对不起她。
“秋月,我错了。”大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该跟她走那么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李秋月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揉碎了一样疼。她想骂他,想打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大山,你别骗自己了。如果你喜欢她,就……就跟我说。”
“我没有!”大山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慌乱,“秋月,我只喜欢你,我心里只有你!”
李秋月苦笑了一下,转身往堂屋走:“你先冷静冷静吧,我去做饭。”
午饭吃得很安静,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李秋月没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大山看着她空了大半的碗,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饭后,大山去地里干活了。李秋月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着院门口的那条小路。这条路,大山走了无数次,以前他每次从地里回来,都会远远地喊她:“秋月,我回来了!”然后手里拿着一把野花,或者几个野果子,笑着递给她。
可今天,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风又起了,吹得院门口的梧桐叶哗哗作响。李秋月想起去年秋天,她和大山在梧桐树下捡叶子,大山把一片最大的叶子戴在她头上,笑着说:“秋月,你像个小仙女。”那时候的他们,多好啊,好到让她觉得,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李秋月以为是大山回来了,起身要去迎,却看见刘佳琪提着一个竹篮,从小路上走了过来。
刘佳琪穿着一件粉色的布衫,头上系着那根艳红的红头绳,笑盈盈地说:“秋月姐,你在家啊?我来给大山送点东西。”
李秋月的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她强装镇定地说:“大山去地里了,你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天他帮我家收玉米,我妈让我给他送点刚蒸的红薯。”刘佳琪晃了晃手里的竹篮,“对了,秋月姐,你看我这红头绳,好看吗?是大山昨天在镇上给我买的,他说这个颜色衬我。”
李秋月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看着刘佳琪脸上得意的笑容,忽然觉得很可笑。她和大山这么多年的感情,竟然抵不过一根红头绳,抵不过几句甜言蜜语。
“好看。”李秋月淡淡地说,“你要是找大山,就去地里吧,他在北坡。”
刘佳琪点点头,笑着说:“好嘞,谢谢秋月姐。对了,秋月姐,你最近好像瘦了好多,是不是太累了?你也别太拼了,让大山多帮你干点活。”她说着,转身往地里走去,粉色的身影在枯黄的草丛中格外显眼。
李秋月站在原地,看着刘佳琪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想起大山昨天晚上,躺在她身边,却背对着她,呼吸急促,像在压抑着什么。那时候她就该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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