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霜风卷落门前叶(2/2)
搬完玉米,天已经全黑了。她没点灯,坐在灶房的门槛上,望着漆黑的院子。远处传来山狗的叫声,还有风吹过枫树林的呜咽声,像有人在哭。
她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大山总爱抱着她坐在门槛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秋月,你看那星星,多亮。等将来咱有了娃,就教他认星星,告诉他哪个是牛郎,哪个是织女。”那时候的星星真亮,亮得能照见他眼里的光。可现在,天上的星星还是那么亮,他眼里的光,却照到别人身上去了。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打在房顶上,噼里啪啦的,像在敲她的心。她爬起来,走到窗边,看见院角的柿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熟透的柿子掉了一地,摔得稀烂,像淌了一地的泪。
她想起白天摘柿子的时候,每个柿子都挑得又大又红,想着等大山回来,让他尝尝。可现在,那些柿子都烂在泥里了,像她的心一样,烂得发臭。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雨丝吹进窗户,打在她的脸上,凉得刺骨。她摸了摸身边的枕头,还是暖的,是大山早上睡过的地方。可现在,这个地方,会不会也像那些柿子一样,慢慢凉下去,烂掉?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雨才停。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院里的枫树叶落了厚厚的一层,被雨水泡得发胀,像铺了层湿红的毯子。
她起身走到灶房,想烧点热水。掀开锅盖,昨天温着的玉米糊糊已经凉透了,结了层硬壳。她把糊糊倒进泔水桶,又把锅刷干净,添了水,点上柴火。
柴火噼啪地响着,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小时候,娘跟她说:“女人就像柴火,得找个懂得添柴的男人,才能烧得旺。要是男人不添柴了,再旺的火,也会灭的。”
那她的火,是不是快灭了?
水开了,她舀了碗热水,放在嘴边,却没喝。热气扑在脸上,暖得她眼睛又湿了。她想起大山昨天说想吃萝卜干,想起他今天说让她挪玉米,想起他递给她红薯时躲躲闪闪的眼神,想起刘佳琪靠在他肩膀上的样子……
眼泪掉进热水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她喝了口热水,烫得喉咙发疼,却还是往下咽。疼点好,疼点就能记住,记住这日子,是怎么过成这样的。
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大山回来了。她听见他推门进来,脚步有点轻,像是怕吵醒她。她没回头,还是望着锅里的热水,水面上的涟漪,慢慢平复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月,”大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疲惫,还有点愧疚,“昨天……回来晚了。”
她没说话,把碗里的热水喝完,碗底剩下的几滴,带着眼泪的咸味。
“佳琪她娘非要留我吃饭,还让我喝了点酒,”大山又说,声音越来越低,“那红薯……你要是想吃,我再去佳琪家拿点。”
秋月终于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带着红血丝,衣服上沾着红薯叶的碎渣,还有点酒气。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陌生。
“大山,”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你还记得咱刚搭完桥的时候吗?你说,以后要陪着我,过每一条溪,走每一段路。”
大山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他看着秋月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光的眼睛,现在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得他心慌。
“我等了你一夜,”秋月接着说,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碗上,“等你回来挪玉米,等你回来喝玉米糊糊,等你回来……说句话。可你没回来。”
她把碗放在灶台上,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住了,却没回头:“大山,以后你不用再跟我说你去哪了。我不问,也不想知道了。”
屋里的门被轻轻关上,像关上了一扇心门。大山站在灶房里,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手里还攥着昨天刘佳琪给他的红薯,已经凉透了,硬得像块石头。
院外的枫树林里,风又吹起来了,卷着落叶,发出呜咽的声。太阳慢慢升起来,照在院里的柿子树上,那些没掉的柿子,挂在枝头,红得像泪,也像血。
秋月坐在屋里的炕沿上,望着窗外的枫树。叶子还在落,一片接一片,像停不下来的眼泪。她知道,这个秋天,有些东西,已经随着落叶一起,掉了,烂了,再也回不来了。而她的日子,就像这被霜打了的枫叶,红得刺眼,却再也暖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