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霜打玉米叶(1/2)

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把她垂落的鬓发染成暖金色。灶膛里的湿柴“噼啪”炸出个火星,溅在她手腕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锅里翻滚的玉米糊发呆。锅里的热气裹着粮食香飘出来,可这香味飘不到西厢房——大山从昨天后晌就躺在那儿,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院门外传来玉米叶被踩碎的“沙沙”声,秋月手一抖,火钳“当啷”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来,指尖蹭到灶台上的草木灰,胡乱抹了把脸,倒把自己弄成了花脸。可等了半晌,院门没开,只有山风卷着几片枯黄的玉米叶,从门缝里钻进来,落在院心那口老井的井沿上。

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霜过后的第三天。前天清晨她去地里看玉米,一垄垄玉米秆全耷拉着脑袋,叶片边缘结着白花花的霜花,用手一碰就碎成粉。她当时蹲在地里哭了,不是心疼玉米,是心疼大山——这几亩玉米是大山开春时一锹一锹翻的地,蹲在地里点种子时,膝盖上的旧伤犯了,疼得直咧嘴,还跟她说“今年收成好了,就去县城给你扯块红布,做件新棉袄”。

可现在玉米毁了,大山也垮了。

她端着碗玉米糊往西厢房走,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门没关严,留着道缝,她看见大山背对着门躺着,脊梁骨像块突兀的石头,肩胛骨把洗得发白的褂子顶出两个尖。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大山背着她过小河,她趴在他背上,能摸到他后背上结实的肌肉,那时他的脊梁还是直的,能扛起百十来斤的柴火。

“大山,起来吃点东西吧。”她轻轻推开门,声音比灶膛里的火星还轻。

大山没动,只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枕头套是她用粗布缝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还是她刚学做针线活时的成品。那时大山拿着枕头套笑,说“我媳妇绣的桃花,比后山的野桃花还好看”。

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刚碰到袖口就被他猛地甩开。“别碰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玉米都毁了,吃什么吃?吃土吗?”

她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留着他袖口的粗糙触感。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可她更难受——那天她去邻村借镰刀,远远看见刘佳琪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大山就站在她对面,两个人离得很近,刘佳琪手里拿着块花手帕,正在给大山擦脸。她当时没敢往前走,躲在树后面,听见刘佳琪说“大山哥,你别愁,我家还有几袋粮食,先给你拿过来”,还听见大山说“佳琪,谢谢你,要是……要是秋月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那天的太阳特别毒,晒得她头晕眼花,手里的镰刀把都被汗浸湿了。她没问大山那天的事,大山也没说。可从那天起,大山就变了,话少了,也不怎么笑了,天天蹲在玉米地里抽烟,烟蒂扔了一地。

直到前天早上,霜毁了玉米,大山就彻底垮了,把自己关在西厢房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玉米毁了咱可以再种,你要是垮了,这个家就真没了。”她蹲在床边,看着他的后背,眼泪“吧嗒”掉在粗布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大山终于动了,慢慢转过身来。秋月看见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眼窝陷得很深,下巴上冒出青茬茬的胡茬,整个人像老了十岁。“再种?怎么种?”他盯着天花板,声音里全是绝望,“我就是个没用的东西,连几亩玉米都守不住,连媳妇都养不好……”

“你别这么说。”她伸手去摸他的脸,这次他没躲开。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胡茬,划过他眼角的皱纹,“大山,我不要新棉袄,也不要县城的红布,我只要你好好的。咱们明天去山上挖野菜,去河里捞鱼,总能活下去的。”

他看着她,眼睛里慢慢蓄起泪水,像山坳里的积水。“秋月,”他抓住她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那天在村口,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了冰水里。她张了张嘴,想说没看见,可眼泪先掉了下来。“大山,你跟刘佳琪……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别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跟她没什么,就是……就是她看我难受,安慰我几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佳琪她命苦,男人去年没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不容易。我就是觉得……觉得对她有点亏欠。”

“亏欠?”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那我呢?我嫁给你五年,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缝补衣裳,你生病的时候我守在床边,一夜一夜不睡觉,你对我就没有一点亏欠吗?”

他猛地坐起来,抓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她生疼。“秋月,你别胡搅蛮缠!”他的眼睛红得吓人,“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我天天在地里干活,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以为我愿意跟佳琪说话吗?她比你懂事,比你体贴,她不会天天跟我吵,不会跟我闹!”

“我跟你吵?我跟你闹?”她用力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撞在床头柜上,碗里的玉米糊洒了出来,溅在她的粗布裤子上,烫得她一哆嗦,“我跟你吵,是因为我心疼你!我跟你闹,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跟刘佳琪走了,害怕这个家散了!大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想跟她在一起?”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吹进来,落在洒出来的玉米糊上,把金黄色的糊渍盖成了灰黑色。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我知道了,大山,我都知道了。”她蹲下去,开始捡地上的碎碗片,指尖被划破了,流出的血滴在玉米糊里,像朵刺眼的红梅,“你不用瞒我了,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俩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开心。”

“秋月,不是这样的!”他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了。

“你别碰我!”她站起来,手里攥着碎碗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玉米毁了没关系,家没了也没关系,我李秋月从嫁给你那天起,就没后悔过。可我后悔的是,我以为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以为你会跟我过一辈子,没想到……没想到你心里早就装着别人了。”

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没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吹走。“大山,你要是想跟刘佳琪在一起,就跟我说一声,我走。这个家,这个破房子,还有那几亩毁了的玉米地,都留给你。我李秋月虽然是个农村妇女,可也有骨气,不会赖着你。”

说完她就走了,没听见身后大山的呼喊,也没听见他摔东西的声音。她走到院心,看见井沿上的玉米叶被风吹得打转,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大山在井边给她打水洗脚,水很凉,他就把水放在太阳底下晒温了,还跟她说“秋月,以后我天天给你洗脚”。

可现在,井还在,太阳还在,可那个给她洗脚的人,心里却有了别人。

她走到灶台前,看着锅里剩下的玉米糊,突然觉得很饿。她盛了碗,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没放糖,也没放盐,味同嚼蜡。吃到一半,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以为是大山追出来了,心里猛地一跳,赶紧擦了擦嘴,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刘佳琪,手里提着个布袋子,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比上次在村口见到时更白净了。“秋月姐,我来看看大山哥。”刘佳琪的声音甜甜的,像刚摘的樱桃,“我听说玉米毁了,大山哥心里难受,就拿了点粮食过来。”

秋月盯着她手里的布袋子,袋子上绣着朵精致的玉兰花,比她绣的桃花好看多了。“他在西厢房,你进去吧。”她侧身让开,声音冷得像井里的水。

刘佳琪走进来,路过她身边时,身上飘来一股香皂味——是县城里卖的那种香皂,她只在赶集时见过,舍不得买。她想起大山身上也有过这个味道,那天从村口回来,他身上就带着这个香味,她当时问他,他说“可能是路过谁家的皂角树,沾了点味”。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刘佳琪往西厢房走,看着她轻轻推开那扇门,像推开了一道她永远也进不去的门。她听见刘佳琪温柔的声音:“大山哥,我给你带了点馒头,还有我妈腌的咸菜,你吃点吧。”还听见大山的声音,比刚才对她说话时温柔多了:“佳琪,让你费心了。”

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灶膛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堆冷灰,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她后背发凉。她想起小时候,娘告诉她,嫁人要嫁个心里只有自己的男人,不然一辈子都不会幸福。她当时还不信,觉得大山是个好人,只要她好好对他,他就会好好对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