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霜打豆荚裂(1/2)

后坡的豆子该收了。

李秋月蹲在田埂上,指尖刚触到豆荚就被晨露浸得发凉。霜气还没散,白花花地裹在豆叶上,她穿了两件单衣,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顺着袖口往下爬。远处传来大山的咳嗽声,从自家那栋歪着烟囱的土坯房里飘过来,混着灶间柴火没烧透的烟味,一起沉在秋雾里。

她往手心哈了口热气,抓起镰刀往豆秆根砍。刀刃钝了,第一下没切断,豆秆歪着晃了晃,沾在上面的霜粒簌簌落在她鞋面上。这双胶鞋还是前年大山赶集给她买的,鞋头裂了道缝,露水正往里面渗。

“秋月!”

山路上传来喊声,李秋月握着镰刀的手顿了顿。不是大山的声音,比大山的粗嗓子脆些,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熟稔。她抬头看见刘佳琪挎着个竹篮走过来,蓝布衫外面套了件新买的碎花马甲,是镇上供销社最时兴的样式。

“砍豆子啊?”刘佳琪走到田埂边,脚尖踢开块小石子,“大山呢?昨儿个不是说好了俩人一起收?”

李秋月没抬头,把砍断的豆秆往身后拢:“他咳嗽,让他再睡会儿。”

“咳那几声算啥?”刘佳琪笑了笑,弯腰从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娘蒸的糖包子,给你拿了俩。你也别太累,豆子又不会长腿跑了。”

油纸包递到眼前,李秋月能闻到里面红糖的甜香。她想起大山昨天晚上坐在炕沿上,就着油灯擦那把老镰刀,咳得腰都弯了,还说“明儿个早点起,争取一天把后坡的豆子收完”。她没接包子,摇了摇头:“不用了,家里有玉米糊糊。”

刘佳琪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把油纸包往田埂上一放:“拿着吧,放这儿了。我去前坡看看我家的红薯,顺便跟你说个事儿。”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昨儿个我去镇上扯布,看见大山了。他在供销社给人修自行车呢,修完了还去点心铺买了盒桃酥,说是……给你买的?”

李秋月砍豆子的动作顿了顿。昨天大山回来的时候,手里是空的,只说镇上人多,自行车不好骑。她攥紧了镰刀柄,木柄上的毛刺硌得手心发疼:“嗯,他说了,忘了拿回来。”

“忘了啊?”刘佳琪拖长了调子,“可我看见他把桃酥给了隔壁王婶家的小丫头了。说是……丫头嘴馋,哭着要吃。”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股子凉意。李秋月拢了拢衣襟,看见刘佳琪马甲上的碎花在风里晃,晃得人眼晕。她想起上个月,大山也是说去镇上买化肥,回来的时候裤脚沾着泥,兜里揣着个红绳系的小荷包,说是路上捡的。后来她在刘佳琪的手腕上,看见一模一样的红绳。

“可能是我记错了。”李秋月把最后一把豆秆砍断,直起身捶了捶腰。后腰隐隐作痛,是去年生娃落下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身。那天大山在外面帮人盖房子,她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去井边挑水,摔了一跤,孩子没保住。从那以后,大山就总说“对不起你”,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孩子回不来了,她的腰也再也直不回从前那样。

刘佳琪还站在田埂上,看着她把豆秆捆成捆:“秋月,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有些事儿,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大山那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可怜,不是故意瞒你的。”

“我知道。”李秋月把捆好的豆秆往肩上扛,分量不轻,压得她脚步晃了晃。她没看刘佳琪,声音平得像后坡的石板路,“你要是没事,就去看你的红薯吧,别耽误了功夫。”

刘佳琪撇了撇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喊:“对了,晚上村头晒谷场放电影,《庐山恋》,你跟大山一起去啊?”

李秋月没应声,扛着豆秆往家走。胶鞋踩在田埂上,发出“吱呀”的响声,露水顺着裤脚往上爬,凉得她膝盖发疼。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见大山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攥着那把老镰刀,脸色白得像院墙上的石灰。

“你咋起来了?”李秋月把豆秆放在墙角,走过去想接他手里的镰刀,“不是让你再睡会儿吗?”

大山没松手,也没看她,眼睛盯着远处的山:“她来过了?”

“谁?”李秋月愣了愣。

“刘佳琪。”大山的声音哑得厉害,咳嗽了两声,“她跟你说啥了?”

“没说啥。”李秋月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门框是去年新换的,还带着松木的味道。她想起换门框那天,大山忙前忙后,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还笑着说“这下好了,咱们家也有新门框了”。可现在,他站在新门框下面,脸色比旧门框还难看。

“她说我去镇上买桃酥了?”大山终于转头看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说我给了王婶家丫头?”

李秋月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发颤:“嗯。”

大山突然笑了,笑得咳了起来,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李秋月想去扶他,刚伸出手就被他推开了。他直起身,从兜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几块碎了的桃酥,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

“昨儿个去镇上,看见王婶家丫头在点心铺门口哭,她娘病了,没钱给她买吃的。”大山把纸包递过来,手在抖,“我就把桃酥给她了,想着回来跟你说,可路上碰见刘佳琪,她问我买啥了,我……我没好意思说,就说忘了拿回来。”

李秋月看着那几块碎桃酥,想起刘佳琪说的“他就是心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她没接纸包,转身往灶间走:“我去给你熬点姜汤,趁热喝了,咳嗽能好点。”

灶间的柴火早就灭了,只剩下点火星。她蹲下来往灶膛里添柴,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点着。火苗蹿起来,映在她脸上,她看见灶台上放着个空碗,碗里还沾着点玉米糊糊的残渣。昨天晚上大山就是用这个碗喝的糊糊,喝了两碗,还说“你做的糊糊最好喝”。

柴火噼啪地响,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她把姜切成片丢进去,又放了点红糖。红糖是上次她娘来的时候带来的,说是给她补身子的。她搅着锅里的姜汤,听见院子里传来镰刀拖地的声音,还有大山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

“秋月。”大山走进灶间,手里拿着那捆刚砍的豆秆,“我把豆秆抱进来晒着,别淋了雨。”

“不用你抱,我自己来。”李秋月把姜汤盛进碗里,递给他,“先喝了这个。”

大山接过碗,吹了吹,喝了一口,烫得他龇牙咧嘴。他看着李秋月蹲在地上添柴,后背绷得紧紧的,像根拉满了的弓弦。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或者“刘佳琪那丫头就是爱胡说八道”,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咳嗽。

李秋月添完柴,站起来擦了擦手:“我去把田埂上的豆子收回来,你在家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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