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霜打秋豆角(1/2)

后山坡的露水重得能攥出水来,李秋月弯腰割最后一垄荞麦时,镰刀把儿上的木柄已经沁透了,滑溜溜地硌着掌心老茧。山风裹着崖底的潮气往上涌,吹得她鬓角碎发贴在脸上,混着额角的汗,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黄瓜。

“秋月!回家了!”

山梁上传来大山的吆喝,声音裹在风里,散了一半力气。李秋月直起身,拿手肘蹭了蹭脸,抬头看见男人背着半篓板栗站在老橡树下,蓝布褂子后心洇出一大片汗渍,像块深色的地图。她没应声,把镰刀往草垛上一插,蹲下来捡散落在地里的荞麦穗——这穗子小,却沉,一粒一粒都是秋里的口粮。

大山从梁上下来,脚步踩在落了叶的腐殖土上,没什么声响。他走到李秋月身边,弯腰帮着捡,手指粗得像老树根,却把穗子拢得齐整。“捡这些干啥,打不出半升米。”

“浪费了可惜。”李秋月的声音很轻,眼睛盯着地上的草叶,那里有只蚂蚁正拖着比自己大两倍的虫子往窝里挪。她想起昨儿去村口小卖部打酱油,听见王婶和刘婆子在门后嘀咕,说大山前儿傍晚送刘佳琪回的家,两人在槐树下站了老半天,刘佳琪还塞给大山一个布包。

“晚上想吃啥?”大山突然开口,把捡好的穗子放进竹篮,“我去溪里摸两条鱼,再贴几个玉米饼子。”

李秋月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没看他:“不用,我下午腌了咸菜,热两个剩馒头就行。”她拎起竹篮往家走,竹条把手勒得手心发疼,却没松手。身后大山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像小时候跟在爹身后去赶集,他总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怕她丢了,又怕靠得太近让她烦。

到家的时候,日头已经沉到西山顶了,把天边的云染得通红,像泼了血。院子里的老母鸡正领着小鸡回窝,看见李秋月,咕咕叫着往她脚边凑。她放下竹篮,去鸡窝捡蛋,摸出两个暖乎乎的土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屑。

大山把板栗倒进堂屋的陶缸,转身进了厨房,舀了瓢水洗手。“我还是去摸鱼吧,你身子虚,得吃点荤的。”

“说了不用。”李秋月把鸡蛋放进碗柜,声音硬了些,“刘佳琪不是给你送了东西吗?你自己留着吃吧。”

厨房的动静顿了一下,然后是瓢子放回水缸的轻响。大山转过身,看着李秋月的后背,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有些松了,露出一小片后颈,皮肤白得像山涧里的鹅卵石。“你听谁说的?”

“谁也没说。”李秋月转过身,终于看他,眼睛里像蒙了层雾,“我自己看见的,昨儿去小卖部,看见你俩在槐树下。”

大山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像被太阳晒狠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佳琪她……她娘病了,托我帮着找些草药,那布包里是她给我娘带的红糖。”

“红糖?”李秋月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娘病了,找你要草药?村里那么多懂草药的,咋偏找你?再说了,送红糖用得着在槐树下站老半天?”她想起刘佳琪的样子,穿着花衬衫,头发梳得溜光,一笑两个酒窝,不像自己,手上全是茧,脸上还有晒斑,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买。

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确实和刘佳琪在槐树下站了很久,刘佳琪说她娘的哮喘又犯了,问他能不能去后山采些川贝,还说她爹让她问大山愿不愿意去城里的工地干活,一个月能挣三千多。刘佳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像看一块宝贝。

“我没答应去城里。”大山终于挤出一句话,“我跟她说,家里离不开。”

“离不开啥?”李秋月的声音发颤,“离不开我这个黄脸婆,还是离不开这几间破屋子?刘佳琪能带你去城里,能让你穿新衣裳,能让你吃白面馒头,你咋不答应?”

“秋月!”大山往前走了一步,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李秋月往后退了两步,靠在碗柜上,碗柜里的碗碟轻轻响了一声。“你别碰我,我嫌脏。”她看着大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大山,咱们结婚十年了,我跟着你,没穿过一件好衣裳,没吃过一顿好饭,你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你现在……你现在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你对得起我吗?”

大山站在原地,手僵在半空中,像被冻住了。他看着李秋月哭,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李秋月还是个水灵的姑娘,辫子乌黑,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说要盖新房,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她笑着说,只要跟他在一起,住草屋也愿意。这些年,他起早贪黑地干活,种庄稼,采山货,就是想兑现承诺,可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他看着李秋月手上的茧,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心里也难受。

刘佳琪是邻村的,去年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前阵子她娘病了,没钱治,到处找人帮忙。大山见她可怜,就帮着采些草药,有时候还帮她挑水劈柴。刘佳琪总说谢谢他,给他送些自家做的饼子,或者缝个布口袋。他没多想,只当是邻里帮忙,可他忘了,李秋月是个心思细的女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放在心上。

“秋月,你别哭,”大山的声音也发颤了,“我跟佳琪真没啥,就是邻里帮忙。我心里只有你,只有这个家,你信我。”

“我信你?”李秋月抹了把眼泪,“我咋信你?你说你跟她没啥,那你告诉我,她为啥总找你?为啥不找别人?你说啊!”

大山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刘佳琪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总说他是个好人,说跟着他过日子踏实。他怕说了,李秋月更难受。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李秋月哭,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天色越来越暗,院子里的鸡已经睡熟了,只有几只蛐蛐在墙角叫着。李秋月哭够了,擦了擦眼睛,走到灶台边,拿起锅铲,开始热馒头。“行了,别说了,吃饭吧。”她的声音很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大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像被霜打过的秋豆角,蔫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晚饭吃得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李秋月没吃多少,只啃了半个馒头,就放下了筷子。大山看着她,想让她多吃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自己碗里的咸菜夹给她,她又夹了回来,说自己不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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