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寒夜柴门雪叩窗(1/2)

李秋月把最后一缕玉米须塞进竹篮时,暮色已经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裹住了半座山。崖边的老柿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挑着枚残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铺在刚翻好的田垄上,像道没缝补好的裂疤。

她直起身揉了揉后腰,指尖触到一层薄凉的汗——十月的山里已经显了寒,可弯腰薅了一下午的草,后背还是闷出了汗。竹篮沉得压手,里面除了玉米须,还有半筐野栗子,是中午歇脚时在坡上捡的,想着晚上煮给婆婆和娃吃。

“娘!”

山坳口传来小虎的喊声,带着孩童特有的脆亮,刺破了山间的静。李秋月抬眼望过去,就见个小小的身影背着比他还宽的书包,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书包带滑到了胳膊肘,露出里面用布包着的课本。

“慢点儿跑,别摔着!”她急忙迎上去,伸手扶住儿子踉跄的身子,指尖触到小虎冻得发红的耳朵,“怎么不等你爹来接?这天都黑透了。”

小虎把脸埋在她的衣襟里,瓮声瓮气地说:“爹没去学校,王老师送我到山口的。”

李秋月的心沉了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竹篮的提手。大山这几天又开始晚归,昨天夜里更是鸡叫头遍才回来,身上带着股子酒气和陌生的香粉味——那味道她认得,是邻村刘佳琪常用的胰子味,去年村里办喜事,刘佳琪来帮忙,她远远闻过一次。

“娘,爹是不是又去赌了?”小虎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子,却带着不该有的懂事,“昨天我听见奶奶跟你说,家里的米缸快空了。”

李秋月喉间发紧,蹲下来把儿子的书包带理好,又把他冻得发红的小手塞进自己怀里暖着:“别听奶奶瞎念叨,爹是去山上找野货了,等找到了卖了钱,就给你买糖吃,还能买新课本。”

这话她说得没底,连自己都骗不过。大山以前不是这样的,刚嫁过来的时候,他虽然话少,却肯下力气,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地里,晚上回来还会给她和娃带野果子。可自从去年跟邻村的李四去镇上赌了一次,就像着了魔,家里的粮食、她陪嫁的银镯子,甚至婆婆攒着买药的钱,都被他拿去赌了个精光。

上个月他还跟她保证,说再也不赌了,要好好过日子,可没撑半个月,就又故态复萌。前几天她去河边洗衣裳,听见两个村妇嚼舌根,说看见大山跟刘佳琪在镇上的小饭馆里吃饭,两个人挨得近,样子亲昵得很。

刘佳琪是邻村的寡妇,男人前年上山采药摔死了,留着个三岁的女儿。她长得妖媚,眼尾总是勾着,村里的男人都爱跟她搭话。李秋月以前跟她没什么来往,只知道她手脚不太干净,去年还偷过村里张婶家的鸡。

“娘,我们快回家吧,奶奶该等急了。”小虎拉了拉她的衣角。

李秋月点点头,提起竹篮,牵着儿子的手往家走。山路崎岖,石子硌得鞋底生疼,她走得慢,小虎却很懂事,没像往常那样撒娇要抱,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小身子贴在她身边。

快到家门口时,就看见婆婆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拿着根纳了一半的鞋底,眼神望着山路的方向,脸上满是焦急。看见她们娘俩,婆婆急忙站起来,脚步有些蹒跚地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天都黑透了,我还以为你们出啥事儿了。”

“娘,我们没事,就是捡了点野栗子,回来晚了。”李秋月把竹篮递过去,“您快进屋吧,外面冷。”

婆婆接过竹篮,叹了口气:“大山呢?又没回来?”

李秋月低下头,没说话。小虎拽了拽奶奶的衣角:“奶奶,爹没去接我,是王老师送我回来的。”

婆婆的脸色沉了下来,把竹篮往地上一放,声音也拔高了些:“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又去赌了是不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还有心思去赌!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让你嫁给他这么个玩意儿!”

李秋月心里一阵难受,却还是劝道:“娘,您别生气,也许大山是有事儿耽搁了,再等等吧。”

“等?我等了他一天了!”婆婆气得手都抖了,“昨天他回来,我问他拿了家里最后那点钱去干啥了,他还跟我急!秋月啊,不是娘说你,你就是太软弱了,他才敢这么欺负你!”

李秋月没反驳,只是默默地把小虎领进屋,拿出碗筷,准备煮点玉米糊糊当晚饭。灶膛里的柴火快烧完了,她去柴房抱柴,刚推开柴房门,就看见角落里堆着的柴少了大半——那是她前几天好不容易劈好的,够烧半个月的,现在却只剩下几根细枝。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大山回来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柴屑,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他怕是把柴扛去卖了,换钱去赌了。

“娘,我饿了。”小虎坐在桌边,小手摸着肚子。

李秋月强压下心里的酸楚,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架起锅,倒了点水,又从米缸里舀了半勺米——米缸已经见底了,这半勺米还是她昨天特意留出来的,够娘仨喝顿稀的。

玉米糊糊煮好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先是细小的雪粒,打在窗户纸上沙沙响,后来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着,把院子里的柴垛、鸡窝都盖了层白。

“这鬼天气,怎么说下雪就下雪了。”婆婆坐在炕边,搓着手,“大山要是还不回来,非冻坏了不可。”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语气里没有担忧,只有失望。李秋月端着碗,把最稠的那碗递给婆婆,又给小虎盛了一碗,自己则端着剩下的稀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玉米糊糊没什么味道,可她却觉得难以下咽,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沉得慌。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李秋月心里一紧,放下碗,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大山回来了。

他身上落满了雪,头发和眉毛都白了,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脏得发黑的单衣。他手里拿着个酒瓶子,走路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喝多了。

“你还知道回来!”婆婆看见他,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拿起炕边的鸡毛掸子就想打过去,“你把家里的柴都卖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又去赌了?你这个杀千刀的!”

大山一把推开婆婆,嘴里骂骂咧咧的:“你少管老子的事!老子愿意卖就卖,愿意赌就赌!”他踉跄着走进屋,看见桌上的玉米糊糊,皱了皱眉,“就吃这个?李秋月,你是不是想饿死老子?”

李秋月站在一边,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小虎吓得躲到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大山把手里的酒瓶子往桌上一墩,“砰”的一声,酒洒了出来,溅在桌上的碗里。他眼睛发红,盯着李秋月,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薄:“你看看你,整天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也难怪老子不想回家。”

李秋月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照顾婆婆和儿子,家里的担子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哪里还有心思打扮自己?她的棉袄还是结婚时做的,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可她一直没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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