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霜打麦秸心更寒(2/2)
李秋月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想反驳,想问问刘佳琪,当初是谁隔着河对大山笑,是谁把自己的花帕子丢在大山家院墙外,是谁摸着大山送的红绸子时说还是你疼人?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骂赢了又能怎样?不过是让村里人看场笑话,说两个女人为了个男人撕破脸,丑得很。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管好你男人!刘佳琪把树枝往地上一摔,跺了跺脚,转身往村里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狠狠瞪了李秋月一眼,那眼神里的恨,像淬了毒的针。
李秋月站在原地,风刮得麦子响,像是在笑她。她望着刘佳琪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累得慌。她们争来抢去,到底在抢啥?抢一个赌鬼?抢一个心里根本没装着任何人的男人?
她蹲下来,捂住脸,肩膀轻轻抖着。没有哭出声,眼泪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冻硬的土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日头渐渐偏西,地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家走。李秋月还蹲在田埂上,直到王婶路过喊她,她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咋了这是?脸这么白?王婶拉着她的手,手凉得像冰,是不是刘佳琪找你茬了?我刚在河边听见她骂骂咧咧的。
李秋月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厉害:王婶,我想......我想回娘家看看。
她娘家早就没人了,回去也只剩座空房子。可她实在不想待在这儿了,待一天,就像被霜打一天,浑身都透着寒。
王婶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也好,出去透透气。我让我家老头子送你去,山路不好走。
李秋月点了点头,没再说啥。她扛起锄头,跟着王婶往家走。路过村口时,又看见那几个婆娘蹲在石碾子旁,见她过来,又开始窃窃私语。她没看她们,径直往前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家,她把锄头往墙角一放,就开始收拾东西。没什么可带的,只有几件旧衣裳,还有娘临终前留给她的那只银镯子——去年被大山拿去当了赌本,后来她拼死拼活才赎回来,如今用块布包着,藏在枕头底下。
她把银镯子揣进怀里,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灶台上还放着那碗冻硬的红薯粥,大山没喝,她也没喝。这屋子,就像个冰窖,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真正暖和过。
王婶家的老头子套好了驴车,在院门外喊她。李秋月最后看了眼屋子,转身走了出去,没再回头。老黄狗跟在她身后,叫了两声。她蹲下来摸了摸狗的头:你留下看家,我过几天就回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驴车碾过泥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李秋月坐在车辕上,看着熟悉的村子渐渐远了,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山风刮在脸上,冷得疼,她却没像往常一样缩脖子——心里比脸上更冷,这点风,算啥?
路过河湾时,她看见岸边扔着根扁担,断成了两截,地上还有摊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许是昨夜大山和刘佳琪男人打架时留下的。她别过头,没再看。
驴车往山外走,路越来越陡。王婶家的老头子哼着山歌,调子欢快,却衬得她心里更沉。她想起小时候,娘带她走这条路去镇上赶集,娘说:路再远,只要往前走,总能到地方。可她往前走,能到啥地方呢?
天快黑时,才到山那头的旧村子。村子早就荒了,只剩下几间塌了半边的土屋。李秋月跳下驴车,对王婶家的老头子道了谢。老头子叮嘱她有事就喊,才赶着驴车往回走。
她站在娘留下的旧屋前,屋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些干柴。她走到炕边坐下,炕是冷的,像她此刻的心。
怀里的银镯子硌得慌,她掏出来,放在手里摩挲。镯子是旧的,边缘磨得光滑,是娘戴了一辈子的东西。娘说:女人这一辈子,就像这镯子,得经住磨,不然早碎了。可她觉得自己快磨碎了。
夜里的风更冷,吹得窗户纸响。李秋月躺在冷炕上,睁着眼看屋顶的破洞。月亮从洞里钻进来,照在地上,像铺了层霜。她想起大山,想起他年轻时的样子,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谎话,想起他往灶台上放花布时躲闪的眼神。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日子过成这样,再熬下去,人是要疯的。
天快亮时,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又回到十七岁那年,大山背着她蹚河,河水暖烘烘的,他的笑声震得树叶都落下来。她搂着他的脖子,问:大山,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他说:
可梦一醒,只有满屋子的冷。
李秋月坐起身,走到屋门口,望着山那边的方向。太阳正从山尖爬出来,红得像团火。她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不回去了。就在这旧村子住下,种几分地,养几只鸡,哪怕苦点,至少心是静的,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不用再被霜打。
可真能放下吗?她想起家里的麦子,想起蹲在院角的老黄狗,想起大山偶尔流露出的那点愧疚......
李秋月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终于哭出了声。哭声被风卷着,散在空荡荡的村子里,没人听见,也没人心疼。山那边的麦子该熟了,可她的日子,还停在寒冬里,霜打麦秸心更寒,怎么也暖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