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灶前余烬冷(1/2)
后山坡的风裹着秋末的凉,刮过窗棂时带着呜呜的响。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舔着她纤瘦的侧脸,把鬓角那缕被汗濡湿的头发映得发亮——方才在菜地里收最后一茬白菜,沾了满裤脚的泥,回来还没顾上洗,就被灶上的铁锅催着烧火。
锅里炖着的是红薯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甜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漫开,本该是暖人的气息,可她握着柴禾的手却有些发僵。方才从菜地回来时,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撞见王婶子和几个妇人扎堆说话,瞥见她过来便倏地闭了嘴,眼神却黏在她身上,那眼神里的东西像针,扎得她后颈发紧。
“又在嚼舌根了。”她心里闷闷地想,把一截枯木塞进灶膛,火星子噼啪炸开,溅在她手背上,她竟没觉出疼。
这阵子村里的闲话像疯长的野草,绕来绕去总离不了大山和刘佳琪。前几日夜里,她起夜时摸不到身边的人,披了衣裳出去看,院门口的土路上留着串凌乱的脚印,朝着邻村的方向——刘佳琪就住在邻村的河湾处,隔着两座山,可大山总能找到路。她站在院里吹了半宿的风,直到天快亮时才听见脚步声,大山一身酒气地撞进来,倒头就睡,连句掩饰的话都懒得说。
“秋月,粥好了没?”
堂屋传来大山的声音,粗嘎得像磨过沙子,李秋月赶紧应了声“就好”,端起灶台边的粗瓷碗,先盛了一碗稠的,上面还卧着个刚从鸡窝里拾来的鸡蛋——以前大山总说她煮的鸡蛋嫩,蛋白裹着蛋黄,咬一口能淌出黄来,可这阵子,他眼里早没了这碗粥的热乎。
她端着碗走进堂屋时,大山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杆是他爹留下的老物件,铜头磨得发亮。他没看她,视线越过院墙外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皱着,像是有心事。
“趁热喝吧。”李秋月把碗递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接过碗却没动筷子,只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今天……你去镇上不?”他忽然问,声音有些含糊。
李秋月愣了愣,镇上五天一个集,今天不是集日。她摇摇头:“不去,家里的盐还够,菜也刚收了。”
大山“哦”了一声,低头扒拉了一口粥,鸡蛋在碗里滚了滚,他没碰。“我得去趟邻村。”他又说,像是在通知,又像是在找借口,“刘佳琪她男人托我帮着修修房顶,说漏雨了。”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坠着往下落。刘佳琪的男人开春时去外地打工了,至今没回来,哪来的“托他修房顶”?这话编得拙劣,连掩饰都懒得做周全。她站在原地,脚像钉在了地上,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大山没看她的脸色,几口扒完粥,把碗往桌案上一放,拿起墙角的斧头和麻绳就要走。“傍晚就回来。”他丢下一句,脚步匆匆地出了院门,连头都没回。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像是把屋里的热气都关在了外面。李秋月站在堂屋中央,看着桌上那碗没动过鸡蛋的粥,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她赶紧抬手抹了抹,怕被人看见——其实这屋里除了她,再没别人了。
她重新走回灶台边,想把剩下的粥盛出来,可手一抖,勺子掉在锅里,溅起的粥烫在手腕上,红了一片。她没管,就那么蹲在灶台前,看着灶膛里渐渐熄灭的余烬,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不是这样的。
刚嫁过来的时候,大山虽说是山里汉子,粗手粗脚的,却疼人。那年她生娃难产,大山背着她往镇卫生院跑,三十多里的山路,他硬是没歇脚,鞋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守在产房外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后来娃没保住,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大山端汤喂药,夜里帮她掖被角,总说:“秋月,不怕,以后咱再要,我守着你。”
那时他也不赌,每天跟着村里人上山砍柴、下地种粮,晚上回来就坐在院门口编竹筐,编完了攒着,等集日拿去镇上卖,换了钱全交给她,一分都不多留。她总把钱用布包好,藏在床板下的木匣子里,想着攒够了就把西厢房翻修一下,再买两头猪崽,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好像是去年冬天,邻村的刘佳琪男人走了之后。刘佳琪生得白,说话软乎乎的,不像山里的女人总带着股土气。她男人走后,她常来村里串门,有时借个针线,有时问个庄稼活计,一来二去就跟大山熟了。起初只是说笑,后来就有人看见他们俩在河边的柳树林里站着说话,再后来,大山就开始往赌场跑了。
第一次发现大山赌钱,是她去翻木匣子里的钱,发现少了一半。她问大山,大山先是支支吾吾,后来被问急了,就粗声粗气地说“输了”,还说“男人的事你别管”。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愣了半天,没敢再问。
可赌瘾像毒,沾上了就戒不掉。大山输了钱,回来就唉声叹气,有时还摔东西;赢了钱,就眉开眼笑地往邻村跑,回来时钱袋空空,身上却带着股陌生的香粉味——那是刘佳琪身上的味道,她在镇上见过那牌子的香粉,不便宜。
村里人开始有闲话了。先是说大山赌钱不顾家,后来就有人咬着耳朵说,看见大山夜里从刘佳琪家出来。她起初不信,拼命替大山辩解,直到有一次,她拿着刚缝好的棉袄去邻村找大山,想让他穿上暖和,却在刘佳琪家院墙外,听见里面传来大山的笑声,还有刘佳琪娇滴滴的说话声。
她没进去,转身就走,走在山路上,风刮得脸生疼,眼泪掉在地上,很快就冻成了冰碴。
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管大山了。他赌钱也好,去邻村也好,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夜里常常睡不着,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却觉得隔了万水千山。她还是照样下地、做饭、收拾屋子,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可心里的那点热乎气,却一点点凉了下去,就像这灶膛里的火,烧着烧着,就只剩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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