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寒灶冷锅映孤影(2/2)
大山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瞪,酒劲儿上来了,嗓门也大了:“你他妈管我去哪儿!老子赢了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刘佳琪比你懂事多了,知道疼人,哪像你,整天哭丧个脸,看见就晦气!”
“她懂事?”李秋月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懂事到勾搭别人家的男人?大山,你摸摸良心问问,我李秋月哪儿对不住你?你赌钱输了,我去借米下锅;你欠了债,我连夜给人缝衣裳抵债;小石头生病,你不在家,我背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去镇上找大夫……我到底哪儿晦气了?”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大山被她问得哑了火,可酒劲儿没消,恼羞成怒地抬脚踹了旁边的柴禾垛一脚,柴禾“哗啦”倒了一片:“少他妈跟我扯这些!老子是男人!你就得听老子的!再说了,刘佳琪男人死了,我去陪陪她咋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
“陪?”李秋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你陪她,那我跟小石头呢?你管过我们娘俩吗?你看看这屋,看看桌上的饭,你多久没正眼看过我们了?”
“看啥?看你这张哭丧脸?”大山啐了一口,眼睛扫过屋里,瞥见桌上的玉米糊糊,脸上更不耐烦了,“整天就吃这个?我看你就是懒!不会想办法弄点好的!”
“好的?”李秋月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悲凉,“家里的粮食被你输光了,鸡蛋被你拿去换酒了,我去哪儿弄好的?你倒是说说,我去哪儿弄?”
大山被噎得说不出话,索性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我不管!我饿了!我要吃白面馒头!要吃肉!你现在就去弄!不然我砸了这屋!”
他说着,真就伸手去掀旁边的桌子,桌上的咸菜碗“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咸菜撒了一地。
“爹!你别吓娘!”小石头被吓得从里屋跑出来,抱着李秋月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听见儿子哭,李秋月的心一下子软了,也顾不上跟大山置气,蹲下身把小石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石头不怕,娘在呢,娘在呢……”
小石头哭得更厉害了,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娘,爹好吓人……我不要爹这样……”
大山看着娘俩抱在一起哭,酒劲儿似乎醒了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可嘴里还是硬邦邦的:“哭啥哭!晦气!”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脚下一滑,又摔了回去,嘴里嘟囔着,“刘佳琪那儿……有白面馒头……还有肉……”
李秋月的心又是一刺。是啊,刘佳琪那儿有好东西。前几天她去王家坳给小石头抓药,路过刘佳琪家门口,看见她家烟囱里冒的烟都比别家的香,还听见里面传来大山的笑声。那时候她就该明白,他早就不稀罕家里这口糙饭了。
她抱着小石头,慢慢站起身,没再看地上的大山,径直往灶间走。灶上还有温着的糊糊,她想再给小石头盛一碗,孩子刚才没吃多少。可刚走到灶边,就听见身后“咚”的一声,回头一看,大山居然趴在地上睡着了,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念着:“佳琪……再给我倒杯酒……”
李秋月站在原地,看着他蜷缩在地上的样子,像头没人管的野狗。她想起刚成亲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有力气,也实诚,地里的活总抢着干,晚上躺在炕上,会给她讲山里的故事,说等攒够了钱,就盖两间新瓦房,再给她扯块红布做件新衣裳。
那些话,像昨儿个才说的,又像过了几十年。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小石头哄得止住了哭,让他靠在炕边等着,自己则拿了床旧棉絮,走到大山身边,蹲下身给他盖上。棉絮上有股霉味,是去年雨季没晒透留下的,可大山似乎毫不在意,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又睡沉了。
做完这些,她回到灶间,重新端起那碗凉了的玉米糊糊,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把眼泪的痕迹映得清清楚楚。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点余温,慢慢也散了。
她知道,明天太阳出来,大山醒了酒,说不定会跟她道个歉,或者装没事人一样去地里干活。可她也知道,过不了几天,他还会再去赌,再去王家坳,再把这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这日子,就像这灶上的冷锅,看着还在那儿,可里面的热乎气,早就一点点散没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山风吹透了的老槐树洞,只剩下一片冰凉的黑暗。
夜越来越深了,山风在院墙外呜呜地叫着,像是谁在低声地哭。李秋月抱着小石头坐在炕边,看着地上熟睡的大山,眼泪又悄悄地流了下来,滴在衣襟上,没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