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橘子糖的糖纸展平(2/2)

大山的脸白了白,转身就走:“我去给柱子买桃。”

他走得很急,军绿色的褂子在风里掀起来,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秋衣。李秋月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把桃木簪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了碾。木头碎裂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心疼。

傍晚时,大山提着半袋青桃回来,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他把桃放在桌上,拿起一个用袖子擦了擦,往柱子嘴里塞:“尝尝,有点甜。”

柱子咬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来:“涩。”

“是涩。”大山挠了挠头,把桃拿回来,自己啃了一大口,“多嚼嚼就甜了。”

李秋月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突然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她赶紧转过身,假装去收拾布包,却在布角摸到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红色的发卡,上面镶着颗假钻,在灯光下闪着廉价的光——这是刘佳琪常戴的那只,上次去送草药时,她亲眼看见这发卡别在刘佳琪的鬓角。

发卡的背面还沾着根棕色的头发,不是她的。

“这啥?”大山凑过来看,眼神有些发慌。

李秋月把发卡往桌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戴着这个回来的?”

大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柱子被响声吓了一跳,哇地哭了起来。李秋月没管孩子,也没管大山,只是死死盯着那只红发卡,像盯着条吐着信子的蛇。

她想起昨夜在电话亭里,刘佳琪那慵懒的笑声;想起大山口袋里那包“红塔山”;想起他指关节上的划痕;想起这只突兀出现的发卡……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幅丑陋的画,把她心里最后一点念想撕得粉碎。

“我问你话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大山猛地抓起发卡,往墙角扔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李秋月一步步逼近他,“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兽。大山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

“我错了……秋月,我错了……”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就是一时糊涂……她勾引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柱子哭得更凶了,小手在空中乱抓。李秋月看着蹲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哭,不想闹,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她走过去抱起柱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哼起了小时候娘教她的歌谣。

歌谣是山里的调子,咿咿呀呀的,像山涧流水的声音。大山还在地上呜咽,可她已经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孩子温热的身体,和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

夜深时,柱子睡熟了。李秋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像面镜子,照得她心里发空。她想起白天碾碎的桃木簪,想起那只红发卡,想起大山的眼泪和呜咽,突然觉得这些都像灶膛里的余烬,看着还有点温度,伸手一碰,却只剩灼人的疼。

走廊里传来护士查房的脚步声,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谁的梦。李秋月摸了摸柱子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些。她从布包里翻出针线,借着月光,开始缝补柱子磨破的袖口。

线是去年染的靛蓝,已经有些褪色。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她此刻的心绪。她缝得很慢,一针一线,像是在把那些碎掉的念想,一点点往起拼。

拼得起来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明天天一亮,她还得背着柱子回家,还得去后山挖草药,还得把日子过下去。就像山里的石头,被雨浇,被风吹,被日晒,就算磨圆了棱角,也还是得待在原地,守着这片土。

窗外的月亮移过树梢,把月光洒在柱子脸上。孩子咂了咂嘴,像是梦见了什么甜的东西。李秋月放下针线,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

“娘在呢。”她轻声说。

声音很轻,却像一粒种子,落进了这漫漫长夜里。至于能不能发芽,能不能开花,或许只有天知道。

大山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墙角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月光照在他脸上,把那些皱纹和胡茬都染成了银白色。李秋月看着他,突然想起他年轻时的样子,想起他背着她蹚过冰溪的模样,想起他说要让她当最体面的媳妇。

那些画面像褪色的年画,糊在记忆里,摸上去,只剩薄薄的一层纸。

她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缝补。针穿过布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像她的日子,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缝住了苦,也缝住了那点不肯死心的,微弱的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