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晨露沾衣(2/2)
中午的时候,大山回来了。他喝了酒,脸上带着点不正常的红晕,看见李秋月就嘿嘿笑:“秋月,你看我给你带啥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水果糖,大概是刘佳琪给他的。
李秋月没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小宝的病怎么办?”
“没事,”大山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把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我下午再去赌一把,赢了就去县城。”他说着就往炕边凑,伸手要抱她,“妹子,你别生气了,晚上我好好疼你。”
李秋月猛地躲开,他扑了个空,摔在炕沿上。酒劲上来了,他顿时恼了,抓着她的头发就往墙上撞:“你个贱货!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老子在外头累死累活,回来还得看你脸色?”
头撞在墙上,“咚咚”直响,李秋月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可她没哭,也没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大山,眼神里的绝望像深不见底的山涧。她的沉默反而让大山更生气了,他打得更狠了,拳头落在她背上、胳膊上,像雨点一样密集。
就在这时,小宝突然哭得撕心裂肺。大概是被吓坏了,孩子挣扎着要从被窝里爬出来,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片落叶。大山的拳头停住了,他看着孩子,又看看李秋月脸上的血痕,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
李秋月挣扎着爬起来,扑到炕边把孩子搂在怀里。她的后背火辣辣地疼,每动一下都像要散架,可她顾不上,只是不停地拍着孩子的背:“小宝不怕,娘在呢,娘在呢。”
大山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他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赢点钱……我想让你们过好日子……”
李秋月没理他。她知道,这样的忏悔他说过无数次,每次赌输了、打完她了,都会说上几句,可转过身,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这深山里的日子,就像院外那条绕来绕去的山路,看着有尽头,走起来却总也走不完。
傍晚的时候,小宝的烧还没退。李秋月把家里最后一点玉米面找出来,煮了碗稀糊糊,想喂给孩子吃,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她看着孩子蔫蔫的样子,心一横,决定自己背着孩子去县城。
她找出家里最结实的布带,把小宝牢牢地绑在背上,又找了件厚点的衣裳披上——山里的晚上冷,别再冻着孩子。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王大夫找回来的五块钱,是早上那二十块剩下的。这点钱连挂号都不够,可她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出门的时候,大山还在炕上睡着,大概是喝多了。李秋月看了他一眼,这个她爱过、恨过、怨过的男人,此刻睡得像头猪,嘴角还挂着口水。她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喘的力气都没有了。
院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远处的山峰像浸在血里。李秋月背着孩子,一步一步往山外走。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布满了碎石和荆棘,好几次差点绊倒。背上的孩子很轻,轻得像片羽毛,可李秋月觉得比背了座山还沉。
走了没多远,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大山。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跌跌撞撞地追上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包。“秋月,你等等!”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我跟你一起去。”
李秋月没停下,继续往前走。他追上来,把布包塞给她:“这里面是我找刘佳琪借的钱,有两百块,应该够了。”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借钱时受了刘佳琪的气。
李秋月捏着那个布包,里面的钱被折得整整齐齐,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摸过。她没说话,只是脚步慢了些,算是默许了他跟在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夕阳渐渐落下去,山里的风开始变凉,吹得树叶“沙沙”响。李秋月能闻到身后大山身上的酒气,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是刘佳琪常用的那种雪花膏的味道。
走到半山腰时,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山路上,像铺了层霜。李秋月忽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年,也是这样的月夜,大山背着她走在这条路上,说:“秋月,等我攒够了钱,就带你和孩子去县城住,再也不回这破山沟了。”那时候他的声音很亮,像月光一样干净。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山正低着头走路,月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和下巴上的胡茬。这个男人,被这深山里的日子磨得没了样子,也把她的日子磨成了一滩烂泥。
“你说,小宝会好起来吗?”李秋月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大山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托了托她背上的孩子:“会的,肯定会的。咱儿子命硬,跟他娘一样。”他的手很粗糙,触到她的后背时,李秋月打了个哆嗦,却没有躲开。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地挨在一起,像多年前那个月夜。只是李秋月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就像那只被大山输掉的银镯子,就算找回来,上面的裂痕也永远都在。
山风吹过,带着远处野花的香味。李秋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山外走。路还很长,夜还很深,可她不能停,因为她背上的孩子,是她在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