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夜的雨是裹着雷声(2/2)
窗外的雷声炸得震天响,屋里的漏雨声似乎更急了。炕角的陶罐已经满了,水溢出来,顺着墙根往炕洞流。婆婆的咳嗽声又起来了,一声比一声急,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大山突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往门外走。“我去刘佳琪家借把伞,再看看有没有吃的。”他的声音有些生硬,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李秋月没拦他。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看着那扇没关紧的门被风吹得来回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像在替她哭。
她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着地上的瓷片。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滴在粥渍上,红得触目惊心。她想起小时候,娘总说她的手巧,能绣出最好看的花。可这双曾经能绣出并蒂莲的手,如今却只会劈柴挑水,只会在男人的拳头和冷眼里,默默捡拾一地的狼藉。
雨越下越大,屋顶的漏雨处又多了几处。她把家里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找了出来——缺了口的碗,破了底的瓢,甚至还有大山用来喝酒的空酒瓶。这些东西在屋里摆了一地,像个奇怪的阵仗,雨声、滴水声、婆婆的咳嗽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中央。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李秋月以为是大山回来了,心里竟莫名地紧了一下。可抬头望去,门口站着的却是刘佳琪。
她穿着件绿色的胶鞋,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上面沾着些泥点,倒像是故意点上去的胭脂。她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见了李秋月,脸上堆起甜腻的笑:“秋月妹子,大山哥在我家喝多了,说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夹着肉香。李秋月的目光落在刘佳琪的手腕上,那支银簪正别在她的发髻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那是大山拿她的私房钱买的,他说过,要给她别一辈子。
“不用了,我们家有吃的。”李秋月站起身,手背擦过眼角,把眼泪蹭在粗糙的布褂子上。
“妹子这是说啥呢?”刘佳琪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把馒头往她面前递了递,“你看你家这屋漏的,大山哥心里也不好受。他说等天晴了,就找人来修屋顶,还说要给你买件新棉袄呢。”
李秋月看着她嘴角那抹得意的笑,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些话,大山也跟她说过,在他每一次赌输了钱,每一次跟别的女人鬼混回来之后,他都会说些类似的话,像撒在地里的种子,却从来没长出过苗。
“他的话,你信吗?”李秋月问,声音很轻。
刘佳琪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妩媚的样子:“男人嘛,嘴上说说也是心意。不像我们女人,苦熬着也没人疼。”她说着,故意挺了挺胸,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两颗,露出里面水红色的肚兜,“妹子你长得这么俊,身材又好,要是肯对大山哥软和点,他也不至于总往我那儿跑不是?”
这话像根针,扎得李秋月耳膜嗡嗡作响。她想起年轻时,大山总爱夸她的眼睛亮,夸她的腰肢软,说她是这深山里最美的花。可如今,这双眼睛里只剩下疲惫,这柔软的腰肢,也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来。
“你走吧。”李秋月转过身,不再看她,“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刘佳琪撇了撇嘴,把馒头往炕桌上一放,转身时故意撞了李秋月一下。“好心当成驴肝肺。”她嘟囔着,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雨里,银镯子的叮当声随着雨声渐渐远了。
馒头的香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李秋月却觉得一阵反胃。她走到炕边,给婆婆掖了掖被角,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咳了,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她摸了摸老人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恐慌。
她想去找个医生,可这深更半夜的雨天,山路湿滑难行,村里的赤脚医生又住得远。她想起大山,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护着她们的男人,此刻却在别的女人家,喝着酒,说着她早已听腻了的谎话。
屋顶的漏雨还在继续,滴落在空酒瓶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像是在敲钟。李秋月坐在炕沿上,看着满地的盆盆罐罐,看着墙上那道越来越长的水痕,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雨幕,突然觉得这屋子就像她的日子,四处漏风,四处淌水,早已破败不堪,却还得强撑着,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等着一个不会到来的晴天。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小了些。李秋月扶着墙站起来,腿麻得几乎要摔倒。她走到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望着通往山下的那条路。路面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印着几个杂乱的脚印,不知是大山去时留下的,还是刘佳琪来时留下的。
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像蒙着一层纱。她想起小时候,娘带她上山采蘑菇,说雾气散了,太阳就出来了。可这深山里的雾气,总是散得很慢,有时候,等了一整天,也等不到太阳穿透云层的那一刻。
她转身回屋,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刀身映出她憔悴的脸,眼角的细纹像被雨水泡开的纸。她走到灶房,开始劈柴。斧头落下,木柴裂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斩断什么,又像是在固执地,敲打着新一天的黎明。
屋檐上的雨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小的水花。那漏雨的地方,像个永远填不满的伤口,在这户深山里的人家,在这个叫李秋月的女人心上,无声地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