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灶膛里的火星子(2/2)

“我没有钱。”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水。

“你胡说!”大山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我知道你有!床板下面,你藏在床板下面!”他拽着她往炕边拖,力气大得像头疯牛。

李秋月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后腰撞在炕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看着大山那张因为急切而扭曲的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在油菜花地里跑,说要一辈子对她好。那时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现在却像铁钳一样冰冷。

“放开我!”她挣扎着,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脸,“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你不能动!”

“念想能当饭吃吗?能挡债吗?”大山怒吼着,另一只手去掀炕席。炕席下面的稻草簌簌地往下掉,露出那块松动的床板。他伸手去抠床板的缝隙,指缝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垢。

刘佳琪在一旁拍手:“对,就是那儿!大山哥,快!”

李秋月突然不挣扎了。她看着大山的手在床板下摸索,看着他眼里闪烁的贪婪,看着刘佳琪脸上得意的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连墙角的蜘蛛都缩在网中央,一动不动。

“找到了!”大山掏出一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那对雕花的银镯子,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把银镯子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李秋月看着那对镯子,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戴着它,就像娘在你身边。”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母亲的手凉得像冰,眼神却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大山,”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去镇上给我买红头绳,回来的路上摔进了沟里,腿上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手里还攥着那根红绳不放。”

大山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又被贪婪覆盖。“那都是老黄历了!”他把钱和镯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外跑,“我去还钱,你们等着!”

刘佳琪追上去,出门时回头看了李秋月一眼,嘴角挂着胜利的笑。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又“砰”地关上,把山里的风都关在了外面。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秋月的呼吸声,还有窗棂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慢慢走到炕边,蹲下身,把那些散落的稻草一根根捡起来,放回炕席下面。床板的缝隙里,还残留着蓝布的线头,像根细小的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灶台上的玉米糊糊已经彻底凉透了,结了层厚厚的皮。李秋月走过去,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没放糖,也没放盐,只有玉米的涩味,像她这半生的日子,嚼着嚼着,就从舌尖苦到了心里。

院角的老母鸡咯咯叫了两声,大概是饿了。她想起早上还没喂鸡,便拿起那半袋玉米面,走到鸡窝边。鸡食槽里积着昨天的雨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把玉米面撒进去,看着鸡群争抢着啄食,突然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起来。

风从敞开的屋门吹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向灶台。冷灶上,那只豁口的粗瓷碗还摆在那里,碗沿上,还留着大山昨晚喝酒时沾的酒渍,像个丑陋的伤疤。

天黑下来的时候,李秋月还蹲在鸡窝边。山里的夜来得早,也来得冷,她却没觉得。直到远处传来王老五他们的叫骂声,还有大山含糊不清的求饶声,她才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泥土。

她走到院门口,望着山下那片昏黄的灯火。刘佳琪家的方向,亮着一盏煤油灯,灯光透过窗纸,映出两个交缠的人影。她想起大山曾经说过,等攒够了钱,就给家里安个电灯,亮得能照见墙上的每一道裂缝。

转身回屋时,她顺手拿起门后的那把砍柴刀。刀身锈迹斑斑,是大山去年磨了又磨的。她走到灶前,把刀放在案板上,然后重新往灶膛里添柴。火柴划亮的瞬间,她看见自己映在刀面上的脸,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柴禾终于又燃起来,橘红色的火光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锅里的水慢慢热起来,腾起的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也模糊了墙上那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她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身边的大山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神亮得像星星。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把整个灶台都烤得发烫。李秋月伸出手,放在灶台上,感受着那份灼人的温度,直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山里的寒气,吹过冷寂的院子,吹过紧闭的屋门,吹过灶膛里跳动的火焰,吹向无边无际的黑夜。而屋里的人,就像这灶膛里的柴禾,燃尽了最后一点温度,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地无法拼凑的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