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残阳下的空巢(2/2)

玉米地里的草长得比玉米还高,李秋月蹲下去拔了两把,指尖被草叶割出了血。她想起小时候,娘总说,女人就像地里的草,被踩了,被烧了,只要根还在,就能再长出来。可她觉得自己的根,早就被大山一点点刨断了。

“哟,这不是秋月妹子吗?”

一个娇媚的声音从玉米地那头传来,李秋月浑身一僵。她抬起头,看见刘佳琪挎着个竹篮,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西红柿,红得像血。

刘佳琪今天穿了件花布衫,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白皙的脖颈。她头上别着支银簪,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李秋月认得,那是大山用她的银镯子换的,他说刘佳琪戴着比她好看。

“佳琪嫂子。”李秋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她的声音很平静,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刘佳琪扭着腰走过来,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不值钱的旧衣裳:“这是往哪去啊?背着包袱,难不成要走?”

李秋月没说话。

“也是,”刘佳琪嗤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大山的心不在你这儿了,守着那空屋子有啥意思?不像我,男人虽说走得早,可身边总不缺疼人的。”

李秋月看着她胸前别着的红绒花,忽然想起那只芦花鸡。它昨天还在鸡窝里下了个红皮蛋,今天就变成了刘佳琪篮子里的肉。原来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嫂子说得是。”李秋月背起背篓,“我先走了。”

“等等。”刘佳琪忽然叫住她,从篮子里拿出个西红柿,往她面前一递,“刚摘的,甜着呢。大山说你最爱吃这个,昨天还特意去镇上给我买了斤糖,说要腌西红柿酱。”

李秋月看着那个红得发紫的西红柿,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她想起去年夏天,她中暑了,大山跑了十里山路去镇上买西红柿,回来时鞋都磨破了,西红柿却用衣襟裹着,一个都没坏。

“不用了,”李秋月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爱吃了。”

刘佳琪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把西红柿扔回篮子里,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烫了手:“也是,人老珠黄了,啥都不爱吃了。不像我们年轻的,吃啥都香。”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大山说,要跟你离婚,娶我呢。他说你连个娃都生不出来,就是个不下蛋的鸡。”

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李秋月的心里。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身边的玉米秆。玉米叶划过手臂,留下几道红痕,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自己生不出娃,这是她心里的疤,大山却总在她面前揭开,还嫌不够,要让所有人都来看。

“是吗?”李秋月抬起头,看着刘佳琪得意的脸,忽然笑了,“那恭喜嫂子了。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给你的银簪,再送给别的女人。”

刘佳琪的脸唰地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西红柿:“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韧劲,“他能偷我的镯子给你买簪子,就能偷你的金镯子给别人买花。嫂子还是小心点,别到最后,跟我一样,啥都剩不下。”

说完,她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身后传来刘佳琪气急败坏的骂声,还有西红柿被摔在地上的闷响,但这些都像隔着层棉花,模糊不清。

日头开始往西斜了,把李秋月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条没有尽头的路。她走到山脚下的小溪边,蹲下来洗手。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里面映出的人影,虽然眼角有了细纹,眼神却比从前亮了。

她从背篓里拿出老周给的桂花胰子,在手上搓出泡沫。淡淡的桂花香漫开来,像小时候娘身上的味道。她把脸埋进水里,冰凉的溪水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把眼泪冲得干干净净。

洗完脸,她看见溪水里漂着片向日葵花瓣,金黄的,像片小巴掌。她想起后山的向日葵地,想起那些朝着太阳的花盘。原来不管昨夜经历了多少风雨,第二天太阳出来,它们还是会朝着光的方向。

李秋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水。背篓好像轻了些,或许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朝着山外的方向走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

远处的深山里,传来大山隐约的呼喊声,像头迷路的野兽。但李秋月知道,她不会再回头了。有些巢空了,就再也填不满了;有些人走了,就再也等不回了。

残阳如血,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李秋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只留下背篓里那本草药书,在风中轻轻翻动着,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像在告别着什么。山风吹过,玉米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息,又像是谁在轻轻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