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腐叶下的余温(2/2)

“我不跟你过了。”她轻轻说,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日子,我熬不下去了。”

大山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熬不下去?”他拧着她的下巴,往窗外指,“你看看外头!黑灯瞎火的,山里有狼有熊,你走出去能活过今晚?李秋月,别给脸不要脸,赶紧把衣服穿好,明儿乖乖去给佳琪弄猪肉——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让你这辈子都下不了炕!”

他说完,甩开她的脸,转身往炕头躺,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嘴里还含糊地念着“佳琪”、“牌九”之类的字眼。

李秋月坐在冰凉的炕席上,看着自己散落在地的头发,看着敞开的袄子里露出的伤痕,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山风更紧了,呜呜地像在哭,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门。

她慢慢捡起地上的纽扣,一颗一颗攥在手心。纽扣的边缘很锋利,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白天上山时,在老槐树下看到的那丛毒蘑菇,颜色艳得像刘佳琪的胭脂。村里的老人说,那种蘑菇吃了会让人产生幻觉,最后笑着死去。

她站起身,悄悄穿上袄子,没系纽扣。走到墙角,她摸出藏在玉米袋后面的布包,里面是这几个月攒下的几十文钱,还有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她把钱揣进怀里,柴刀别在腰后,然后蹲下身,仔细地把地上的头发拢起来,用一张废纸包好,塞进灶膛的余烬里。

火苗“腾”地窜了一下,舔舐着那些乌黑的发丝,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大山还在打呼噜,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李秋月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个她爱过、恨过、也怨过的男人,此刻睡得像个孩子。她想起他曾经在雪地里把她的脚揣进怀里取暖,想起他第一次跟她表白时,脸憋得像山里的红苹果。

那些好,像腐叶底下的余温,早就被一层又一层的冰冷盖住了。

她拉开门,冷雨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山风卷着寒意,钻进她的骨头缝里。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进了茫茫的黑夜。身后屋里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林子里的风声更响了,像是有无数只野兽在暗处盯着她。她握紧了腰后的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口走。路很滑,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倒,但她不敢停。她知道,只要一停下,那间屋子里的呼噜声,还有那些不堪的过往,就会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把她拖回那个无底的深渊。

走到山口的老槐树下时,她忽然停住了。树底下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正紧紧抱在一起。女人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娇滴滴的,是刘佳琪的声音。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身上乱摸,嘴里说着污言秽语,是大山的声音。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她才想起,大山说要去牌桌,刘佳琪说她男人今晚回来——原来都是骗她的。他们早就约好了在这里幽会,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像耍傻子一样耍着她。

她看着那两个交缠的身影,看着刘佳琪的手勾着大山的脖子,看着大山的脸埋在刘佳琪的胸口。雨下得更大了,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刚才还在为那个男人流泪,还在留恋那些早已不存在的温暖,原来人家早就把她当成了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是更深的深山,据说从来没有人去过,只有悬崖和峭壁。

风把身后的笑声送过来,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耳朵。她走得更快了,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天亮的时候,山脚下的村民发现了李秋月的踪迹。有人说在悬崖边看到了她的一只鞋,有人说在溪边捡到了她梳头发的木梳。大山是第二天中午才发现人不见了的,他找了两天,骂骂咧咧的,最后在刘佳琪的屋里喝得酩酊大醉。

后来,有人说在山外的镇上见过一个剪着短发的女人,挑着担子卖山货,眉眼像极了李秋月。也有人说,她早就掉进了悬崖,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

只有那间深山里的老屋,还在风雨里立着。炕头的玉米糊糊早就凉透了,灶膛里的灰烬积了一层又一层,墙角的玉米袋空了,只剩下几粒被老鼠啃过的残渣。偶尔有山风吹过,会卷起地上的几片碎布,像谁的眼泪,无声地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