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灶膛余烬一(1/2)

李秋月把最后一只碗摞在碗柜顶层时,灶房梁上的燕子突然扑棱棱飞起来。她仰头看了眼,燕窝里露出三张小黄嘴,嫩得像开春的芽尖。山风从木窗棂钻进来,卷着后坡松针的气息,把灶台上那只豁口的粗瓷油罐吹得晃了晃。

大山的脚步声在院坝里响起来时,她正往灶膛里添柴。湿松针在火里滋滋地冒白烟,呛得她眼圈发红。这脚步声比往常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泡透了的棉絮上,拖沓着一股子散不去的酒气。

“水。”男人的身影撞在土墙上,碎成几块。

李秋月没回头,往灶台上的黑陶壶里舀了瓢凉水。壶沿结着层薄垢,是去年冬天冻裂后用米汤糊过的痕迹。她把壶往灶台上顿了顿,瓷盖磕出清脆的响。

大山掀门帘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把灶房里的烟全搅活了。他的褂子前襟沾着泥,左胳膊肘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肉青一块紫一块。李秋月的目光在那破洞上停了瞬,灶膛里的火突然噼啪响了声,火星溅在脚边的青砖上。

“问你谁呢。”大山又说,这次带上了火气。他伸手去抓壶,手腕却被女人攥住了。李秋月的手比春天的山核桃还糙,指节因为常年攥锄头磨出的厚茧,硌得他生疼。

“又去了?”她的声音很平,像结了薄冰的潭面。

大山甩开她的手,灌了半壶水才喘过气。喉结滚动时,李秋月看见他脖颈上有道红痕,不是山里的荆棘能划出来的形状。她突然想起前儿个去镇上赶集,看见布店老板娘脖子上也有类似的印子,被那块水红色的丝巾遮了一半。

“关你屁事。”大山抹了把嘴,凉水顺着下巴滴在靛蓝裤腰上,洇出深色的圆斑。“佳琪男人托我捎东西,喝了两盅怎么了?”

李秋月往灶膛里添了根松木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半边脸亮堂堂的。火光里能看清她眼角的细纹,是去年秋天抢收玉米时被露水浸出来的。“王老五前天去县城看儿子了,你捎的哪门子东西?”

男人的脸猛地涨起来,像被晒裂的红土坡。“你他妈还查起老子来了?”他扬手时,李秋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动作让他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改成了掀翻灶台的力道——黑陶壶摔在地上,水混着碎瓷片溅到墙角,惊得梁上的燕子又飞了一圈。

“疯了?”李秋月的声音终于颤了。她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结婚那年大山给她买的银镯子,也是这么摔碎在门槛上的。那天他输光了准备买耕牛的钱,红着眼问她要陪嫁的铜锁去当。

大山没接话,转身往堂屋走。粗布鞋碾过地上的碎瓷,发出咯吱的响。李秋月蹲下去捡瓷片时,手指被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去年深秋落在晒谷场上的野山枣。

她把带血的瓷片扔进灶膛,火苗裹着它缩了缩,随即又猛地旺起来。锅里的玉米糊糊开始冒泡,咕嘟咕嘟的声音里,她听见堂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大山在翻那个掉了漆的木箱,她陪嫁的那点布料和攒下的几块钱都在里头。

“别碰那蓝布。”李秋月站起来时,膝盖麻得发僵。她扶着灶沿站稳,看见男人正把那块靛蓝土布往怀里塞。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私房钱扯的,想给后坡的小叔子做件新褂子,他下个月要去山外当学徒。

大山把布往裤腰里掖了掖,眼睛在她身上溜了溜。酒气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扑过来,李秋月闻到那股熟悉的、让她脊背发紧的气息。他的眼神像山坳里的饿狼,盯着猎物时连眼白都泛着红。

“你那身肉比这布值钱。”男人伸手来摸她的脸,手指上还沾着泥和草屑。李秋月偏头躲开,他的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李秋月望着灶门里跳动的余烬,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大山在媒人家里第一次见她,偷偷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甜得让她舌尖发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