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苔痕旧梦(2/2)

签字吧。她把离婚协议推过去,桌上的凉茶已经凉透。

陈德贵盯着协议,突然笑出声:林秋月,你以为离了婚就能好过?他的手突然拍在桌上,震得茶碗跳起来,王翠娥那贱人卷走了老子三十两!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李长顺按住腰间的砍柴刀,被林秋月拦住。她从袖中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二十两碎银:这是卖参的钱。你拿了,别再来纠缠。

陈德贵扑过去抢,却被她后退躲开。碎银撒在地上,滚进桌腿的缝隙。

德贵,林秋月的声音冷得像后山的冰,当年你爹临死前,让你跪在地契前发誓,要守着这山。她看着男人跪在地上捡银子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很陌生,现在地契没了,野参谷毁了,你还有什么?

陈德贵的手顿了顿,抓起银子就往外跑。李长顺要追,被她拉住:由他去吧。

茶楼外飘起细雨。林秋月站在屋檐下,看着陈德贵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他的裤脚沾满泥浆,像条丧家犬。

秋月妹子,李长顺把斗笠戴在她头上,回屋吧。

新租的屋子在后街,推开窗就能看见远山。林秋月在院子里种上野菊和薄荷,墙角堆着李长顺砍来的柴。婆婆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里编着草鞋——那是给李长顺编的,说他总穿草鞋伤脚。

一日傍晚,林秋月正在晾晒草药,听见巷口传来喧闹。几个孩童跑过,嘴里喊着:老槐树下死人啦!

她手里的薄荷叶掉在地上。李长顺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攥着菜刀:你别去!

等他们赶到时,王翠娥的男人正抱着具尸体哭。陈德贵躺在泥水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红绳,腰间缠着从老槐树洞里掏出来的布包——里面是王翠娥藏的银簪子,和几张当票。

他偷了我的银子!王翠娥的男人哭喊着,说要去县城找那贱人......

林秋月蹲下来,替陈德贵合上眼睛。他的脸发青,嘴角沾着酒渍,和成亲那晚喝得烂醉的模样重叠。她摸了摸他腰间的布包,突然摸到个硬物——是块刻着野参谷的木牌,那是爹当年挂在谷口的。

葬礼很潦草。王翠娥的男人把陈德贵埋在老槐树下,墓碑是块断了的石磨。林秋月送去一捆野菊,花瓣落在坟头,被山风吹得簌簌响。

他这辈子,没走出过这座山。她对李长顺说。

深秋的第一场霜落下来时,林秋月收到省城药商的信。信里夹着张银票,说是野参的尾款,还附了张聘书,邀她去做药材顾问。

去吗?李长顺蹲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的木屑沾在他肩头。

林秋月望着远山,那里的野参谷已经长出新草。她摸了摸腕间的镯子,想起爹说过的话:山养人,人也要敬山。

不去了。她把信折好,放进装着参须的陶罐,这里的草药,够我忙的了。

李长顺的斧头停在半空,耳根慢慢红了。院子里的野菊开得正好,香气混着薄荷叶的清凉,漫过矮矮的围墙。

入夜后,林秋月坐在屋檐下缝补衣裳。月光照着她手里的碎布,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补丁上多了几针细密的线脚——是李长顺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陈德贵和王翠娥在老槐树下的笑声,想起野参谷被毁掉的参苗,想起今天在坟前看见的苔痕。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日子,都在山风里散成了碎片。

巷子深处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林秋月把衣裳叠好,往婆婆屋里添了些炭火。老人睡得很沉,枕边放着晒干的参须,像几根银丝。

推开房门,李长顺正在院里劈明天要用的柴。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当年爹在野参谷劈柴的影子,渐渐叠在了一起。

长顺哥,她轻声说,明天,我们去给野参谷立个碑吧。

李长顺回头,手里的斧头还滴着露水:好。碑上刻什么?

林秋月望着远山的轮廓,那里的雾正在散去:敬山二字吧。

山风掠过屋檐,野菊和薄荷的香气更浓了。林秋月站在月光里,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悲伤,只有山脚下新翻的泥土,带着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