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寒窑残烛(2/2)
“晦气东西,挡着老子的路。”大山拍了拍手,布包往肩上一甩,“我去镇上找佳琪,今晚不回来了。”
这次她没拦,也没骂。只是蹲在地上,看着猫崽渐渐冷硬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淌进怀里的鸡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日头爬到头顶时,她把猫崽埋在了桃树下。没有铁锹,她就用手刨,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混着泥土黏在手上。埋好后,她摘了片桃叶盖在小土堆上,叶片上的绒毛沾着她的血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下午开始刮风,呜呜地从窑顶刮过,像谁在哭。她找出针线筐,想给娃缝件小棉袄。布是她陪嫁的花布,被大山拿去给刘佳琪做了肚兜,剩下的边角料只够拼个巴掌大的小褂子。
缝到第三针时,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刘佳琪,头上裹着红头巾,穿件的确良碎花衬衫,手里拎着个竹篮。看见李秋月,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客套的热络。
“秋月姐,我来借点醋。”她的眼睛在窑里扫了一圈,落在空荡荡的粮瓮上,嘴角撇了撇,“大山哥没在家?”
李秋月没抬头,针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针脚。“死了。”
刘佳琪的笑声戛然而止。“姐你咋说这话?”她往炕边凑了凑,篮子里的醋瓶晃了晃,“大山哥早上还说……”
“说要跟我分了,跟你去镇上?”李秋月放下针线,抬头看着她。刘佳琪的脸白了,眼神躲闪着往窗外看。院里的桃树被风吹得摇晃,影子在地上扭曲,像两个纠缠的人形。
“姐,我跟大山哥就是……”
“你男人快回来了吧?”李秋月打断她,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听说矿上出事了,死了好几个,他能活着回来,算命大。”
刘佳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抓起篮子就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李秋月的肚子,撇撇嘴:“这孽种生下来也是遭罪,不如……”
“滚。”李秋月拿起炕上的剪刀,不是威胁,只是想把线剪断。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刘佳琪吓得一哆嗦,转身跑了,红头巾在门口一闪就没了影。风灌进来,吹得窗纸哗哗响,有片没粘牢的纸角被撕破,露出外面灰沉沉的天。
天黑透时,李秋月躺在炕上,肚子饿得咕咕叫。灶里的火早就灭了,窑里冷得像冰窖。她摸了摸肚子,小家伙不知在里面踢了一下,轻轻的,却让她鼻子一酸。
远处传来狗吠,接着是隐约的争吵声,像是大山和刘佳琪。她撑起身子往窗外看,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风卷着落叶打在窗上,沙沙作响,像谁在窗外哭。
她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山里的女人,命就是土里的草,被风刮,被牛踩,可只要根还在,就能再长起来。”可她觉得自己的根已经烂了,被大山的赌瘾泡烂,被刘佳琪的闲言碎语啃烂,只剩下一把枯草,风一吹就散。
后半夜,她开始肚子疼。起初是隐隐的坠痛,后来越来越厉害,像有把钝刀子在里面搅。她想喊人,可嗓子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呻吟。冷汗浸透了贴身的小褂,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她挣扎着爬下炕,想去找隔壁的王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大山醉醺醺地回来,身后跟着刘佳琪。两人搂搂抱抱地往窑里闯,没注意到地上的她。
“死婆娘呢?”大山一脚踢在粮瓮上,瓮身晃了晃,发出空洞的回响。
刘佳琪往炕上瞥了一眼,娇滴滴地说:“可能跑了吧,正好省得你麻烦。”
李秋月扶着门框,看着他们在炕上滚作一团,看着刘佳琪身上那件眼熟的花衬衫——那是用她陪嫁的布做的。肚子里的绞痛突然加剧,她眼前一黑,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她看见灶台上那根没烧完的蜡烛,不知被谁碰倒了,火苗舔着旁边的柴草,很快腾起一簇火苗。火光映在大山惊恐的脸上,映在刘佳琪尖叫着往外跑的背影上,也映在她自己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
她好像闻到了桃花的香味,又好像听见了猫崽的叫声。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跟她告别。
火舌舔上房梁时,李秋月最后望了一眼窗外。月光正好,照亮了院心那棵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夜空,像无数只抓向天空的手。远处的山影沉默矗立,见证过太多这样的夜晚,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又会被新的尘土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棵桃树知道,今年不会再有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