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寒窑残烛(1/2)
灶膛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时,李秋月正把最后一碗浆水面往灶台上放。蓝布头巾边缘沾着的草屑随动作簌簌掉落,落在油亮的灶台石上,像她这半年来没掉完的眼泪凝结成了灰。
大山是后半夜回来的。门轴“吱呀”一声碾过院心的冻土,她从炕上坐起来时,窗纸已经泛出鱼肚白。他身上的酒气混着一股甜腻的雪花膏味,像村口代销店货架上那瓶快过期的友谊牌香脂,她认得那味道——刘佳琪总爱在鬓角抹一点。
“水。”大山往炕沿一坐,军绿色胶鞋上的泥块蹭在炕席上,留下两道黑痕。他没看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墙根那只豁口的粗瓷瓮,瓮里的玉米糁子见了底,露出暗黄色的陶土内壁。
李秋月没动。炕桌底下的猫崽“喵呜”一声蹭她的裤脚,是前几日在山坳里捡的流浪猫,瘦得能数清肋骨。她摸了摸猫崽竖起的毛,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才想起灶上的水早就凉透了。
“聋了?”大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她猛地缩回手,猫崽被惊得蹿到墙角,撞翻了盛着腌菜的瓦罐。褐色的汁液在土地上漫开,像一摊凝固的血。
这声响让大山清醒了些。他眯着眼打量她,目光从她紧抿的嘴角滑到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最后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里已经显了形,像揣着个不大不小的土疙瘩,是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留下的。
“还没动静?”他伸手就要摸,李秋月像被蝎子蛰了似的往旁边挪,后腰撞到墙上的钉耙,木柄磕在砖头上,发出闷响。
大山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恼羞成怒地往炕桌上一拍:“李秋月你他妈装什么贞洁?要不是看在这孽种还有点用……”
“他是你的娃。”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上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好像是秋收时,她背着半篓核桃从坡上滚下来,他背着她往卫生院跑,一路上喘着粗气说“秋月你撑住”。可现在他眼里的红血丝里,只剩下不耐烦的浑浊。
“我的?”大山嗤笑一声,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刘佳琪说……”
“她放屁!”李秋月抓起炕边的笤帚就往他身上砸,竹枝抽在棉袄上发出空响。猫崽吓得弓起背嘶吼,她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颧骨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砸在隆起的肚子上,“你去问山神爷!去问村口的老槐树!我李秋月从嫁给你那天起,除了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掐住了手腕。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掐得她骨头生疼。烟卷的火星在他眼前明灭,把他眼底的欲望和戾气照得愈发清晰——那是看刘佳琪时不会有的狠劲,像饿狼盯着不肯下崽的母羊。
“刘佳琪说了,等她男人从矿上回来,就跟他离。”大山突然松开手,语气软得诡异,“到时候咱们也分了,你带着娃过,我跟佳琪去镇上租房子。”
李秋月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土窑里打转,惊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他在院里种了棵桃树,说等结果了给她做桃酱。去年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他正和刘佳琪在桃树下打滚,被上山砍柴的王伯撞见,这事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十里八乡。
“那你还回来干啥?”她扶着炕沿站起来,肚子坠得她直不起腰。灶台上的浆水面结了层油皮,她端起来就往嘴里送,辣椒的呛味刺得鼻腔发酸,“刘佳琪的被窝不比我这土炕暖和?”
大山没接话,却突然扑过来抱住她。他的手在她背上胡乱摩挲,隔着薄薄的棉袄,她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像擂鼓。这熟悉的触碰让她浑身发僵,像被蛇缠上的青蛙,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秋月,我就稀罕你这身子。”他的呼吸喷在她颈窝,带着酒气的甜腻香脂味,“刘佳琪哪有你带劲……”
她猛地推开他,后腰撞到灶台角,疼得闷哼一声。浆水面碗摔在地上,瓷片溅到脚边,混着褐色的汤汁和没吃完的面条,像一摊被踩烂的五脏六腑。
“滚!”她捡起地上的柴刀,刀柄的木头被磨得光滑,是她爹生前给她打的嫁妆,“你给我滚出去!”
刀刃闪着冷光,大山往后缩了缩,眼里闪过一丝惧意,随即又被轻蔑取代。“你敢砍?”他往门口退,手却不忘抓起墙角的布包——那是他昨晚从刘佳琪家带回来的,里面裹着件花衬衫,“这窑是我家的,要滚也是你滚!”
门“哐当”一声被甩上,挂在门后的玉米棒子晃了晃,掉下来一个,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猫崽脚边。猫崽怯生生地嗅了嗅,被她一把抱进怀里。
“不怕。”她摸着猫崽冰凉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叹息,“咱们不怕。”
天彻底亮了。阳光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柱,光柱里的尘埃悠悠打着转。她走到院里,看见桃树下有片新翻的土,是昨晚大山回来时挖的——刘佳琪说想吃山里的野参,他就真信了,半夜三更扛着锄头去后山刨。
墙角的鸡窝里,老母鸡咯咯叫着下了个蛋。她走过去捡起来,鸡蛋还带着温度,在手心沉甸甸的。这是这个月的第三个蛋,前两个都被大山拿去换酒了。她把鸡蛋揣进怀里,贴着肚子,仿佛能听见里面小生命的心跳。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是邻村拉煤的车。她抬头望向山口,云雾缭绕的山尖隐在灰蒙蒙的天里,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山外面是什么样?刘佳琪说过,镇上的女人都穿高跟鞋,走在水泥路上咯噔咯噔响,不像她,一辈子只能踩着泥土,把脚磨成糙树皮。
窑里突然传来猫崽的惨叫。她慌忙跑回去,看见大山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抓着猫崽的后颈往门外扔。猫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院心的石头上,没了声息。
“你干啥!”她扑过去抱住猫崽,小家伙的身体已经软了,眼睛还圆睁着,映着土窑的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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