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崖底霜(2/2)
“给媳妇买的?”王掌柜打趣道。秋月没说话,指尖在柜台上划着圈。去年这个时候,大山也是在这里,买了瓶雪花膏,说是给她的,转头就揣进了刘佳琪的裤兜。
往回走时,月亮已经挂上树梢。山路两旁的树林里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秋月攥紧装着盐和糖的纸包,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手电光扫过去,看见大山歪歪扭扭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刘佳琪。女人的红衫子被树枝勾破了,正嘟着嘴让大山给她扯线头。
“你去哪了?”大山的声音带着酒气,伸手就去抢她的篮子。秋月往旁边一躲,纸包掉在地上,红糖撒了一地,混着泥土变成暗红色的泥块。
“捡的鸡蛋,换了盐。”她弯腰去捡,手指刚触到纸包,就被大山一脚踩住手背。
“撒谎!”他吼道,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刘妹子说你跟王掌柜眉来眼去,是不是把钱给他了?”
刘佳琪在旁边捂着嘴笑:“大山哥,别跟她置气了,说不定是给哪个野男人攒的呢。”
秋月看着自己被踩在泥里的手,忽然笑了。她笑得肩膀直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红糖泥里。大山被她笑懵了,抬脚的瞬间,秋月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就往路边拽。
“你疯了!”大山尖叫着抓向旁边的灌木丛,刘佳琪的惊叫声刺破夜空。秋月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只有娘临终前的话——“山里的女人,得像崖上的野枣,活着就得带刺”。
三人扭打在一起滚下斜坡时,秋月看见刘佳琪的红衫子挂在酸枣枝上,像只被戳破的灯笼。她的头撞在石头上,眼前一黑,最后听见的,是大山骂骂咧咧地喊着刘佳琪的名字,往坡上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秋月在一片湿漉漉的草里睁开眼。月亮被云遮住了,山风卷着寒意往她领口钻。她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动不了,伸手摸过去,摸到黏糊糊的血。
坡底积着去年的残雪,她把脸埋进雪里,冰得牙齿打颤,却觉得心里那团火终于灭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是村里的方向。她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天上的云散了,月亮露出脸来。秋月看见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和血,像极了小时候帮娘挖红薯时的样子。那时候大山总跟在她身后,帮她背竹筐,说要娶她做媳妇。
她笑了笑,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坡上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大山,却看见王掌柜举着马灯跑下来,后面跟着几个村民。
“秋月妹子!”王掌柜的声音在发抖。秋月想告诉他鸡蛋换了盐,还买了红糖,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被抬上简易担架时,她看见刘佳琪的红衫子挂在崖边的树上,在月光里飘啊飘。远处的山坳里,传来大山醉醺醺的唱骂声,夹杂着女人的浪笑。
担架往村里走时,秋月望着头顶的月亮。山里的月亮总是很亮,亮得能照见崖壁上每一道裂缝。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秋月,娘说她出生那天月亮特别圆。
“王掌柜,”她终于挤出点声音,“红糖……撒了。”
王掌柜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回去再给你买。”
秋月闭上眼睛,感觉担架在颠簸。她好像又回到了山涧边,看见自己跪在青石板上搓衣服,刘佳琪站在对岸笑。这一次,她没有扔捶衣棒,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里的倒影,看着那张被岁月和苦难磨得失去光彩的脸。
担架过了溪涧,老槐树下的石碾子还在。秋月想起小时候,她总在这里等大山,看他扛着柴捆从坡上下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时候的风是暖的,草是绿的,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听见有人说,大山和刘佳琪在刘寡妇家被找到了,两人喝得烂醉,正抱在一起睡呢。
秋月笑了笑,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这滴泪落在担架的粗布上,很快洇开,像朵开败了的野菊花。山风掠过树梢,带着崖底的霜气,吹过沉睡的村庄,吹过那些醒着的,和装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