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露水浸衣(1/2)
鸡叫头遍时,李秋月才把最后一缕麻绳绕在纺锤上。油灯的灯芯结了层焦黑的疙瘩,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苞谷。后腰的伤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她用拳头抵着那块青紫的地方,指缝里还沾着昨夜扫馊水时蹭上的霉斑。
小柱子在里屋翻了个身,梦呓里喊着要吃烤红薯。李秋月起身往灶房走,脚刚踏进门槛就踢到个硬东西——是那只豁口的粗瓷碗,不知被谁踢到了灶门口,碗沿的裂痕里卡着几粒干瘪的饭渣。她弯腰拾起来时,指尖触到碗底的冰凉,像触到了大山昨夜最后看她的眼神。
灶台上的铁锅还沾着浆水面的酸气,她舀了瓢井水涮锅,水声在寂静的堂屋里荡开,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燕窝里露出两只嫩黄的雏鸟,张着没毛的嘴啾啾叫,李秋月忽然想起小柱子刚生下来时,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放。
“娘,水烧开了没?”婆婆的声音从帐子里钻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老人后半夜又咳得厉害,李秋月听见她用破布捂嘴的声音,像春蚕在啃食干枯的桑叶。
“就好。”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眼尾的细纹都泛着红。去年给婆婆抓的药渣还晾在窗台上,黑乎乎的一堆,像座小小的坟茔。村医说这病要靠养,可大山昨夜那句话像根毒刺扎在她心里——“那个老不死的早该入土了”。
水开的声响漫出来时,院墙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李秋月握着舀水瓢的手猛地一紧,瓢沿的木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滚水里,瞬间就散了。她看见窗纸上的影子晃了晃,那人影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推门。
脚步声往西边去了。李秋月松了口气,后背却沁出层冷汗。刘佳琪家就在西边坳里,这时候过去,是想讨碗早饭,还是想把昨夜没说完的情话续上?她不敢深想,只把滚烫的开水倒进药罐,看着褐色的药汁咕嘟冒泡,像在熬煮她这几年的光阴。
“秋月,柱子他爹……回来了?”婆婆又在问,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没呢,许是去山上看牲口了。”李秋月用布巾擦着药罐的外壁,谎话像沾了水的棉絮,堵得她胸口发闷。家里哪还有牲口?那头老黄牛上个月就被大山牵去抵了赌债,她追着牛尾巴跑了二里地,最后摔在乱石滩上,眼睁睁看着牛被牵进邻村的屠宰场。
药香漫出来时,小柱子揉着眼睛站在灶房门口。孩子的头发睡得像团乱草,怀里抱着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那是她用碎布头拼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孩子宝贝得不行。“娘,我梦见爹给我买糖了。”
李秋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蹲下来把孩子额前的碎发捋顺:“等收了秋,娘给你买。”这话她说过无数次,可秋收到了又过,孩子手里的糖纸永远是空的。
“爹说城里的糖是甜的,比山里的野枣甜。”小柱子用脏乎乎的手指在她脸上划着,“娘,城里是不是有好多糖?”
“嗯,有好多。”李秋月把孩子抱起来,闻到他头发里的汗味混着灶灰的气息。这味道让她想起大山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候他刚从部队回来,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给她带过一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山里的星星。
药熬好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李秋月把药汁滤进粗瓷碗,吹凉了端进里屋。婆婆的眼睛半睁着,睫毛上挂着泪珠,看见她进来,忽然抓住她的手:“我听见了,他往西边去了……”
李秋月没说话,只是把碗递到老人嘴边。药汁很苦,老人喝得直皱眉,却硬是没吐出来。“佳琪她男人……真要回来了?”
“村头的二婶子说的,错不了。”李秋月用布巾擦着婆婆的嘴角,“说是挣了大钱,要盖砖瓦房。”
“砖瓦房……”婆婆的眼神飘向窗外,那里只有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大山要是能学好……”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李秋月拍着老人的背,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三年前,婆婆还能背着半篓子山货去赶集,现在却连下床都费劲,这病一半是累出来的,一半是被大山气出来的。
送完药回到灶房,李秋月看见灶台上放着个油纸包。她愣了愣,打开一看,是三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包馒头的油纸上印着“王家馍铺”的字样,是镇上才有的铺子。她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见小柱子正举着个馒头往嘴里塞,嘴角沾着白花花的面渣。
“谁给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刚才……刘婶子送来的。”小柱子含混不清地说,“她说……给爹留着。”
李秋月手里的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馒头滚出来,沾了层灶灰。刘佳琪?她怎么会来?还送了馒头?
“她还说啥了?”
“她说爹在她家……让娘别生气。”小柱子舔着手指上的面渣,“刘婶子的头发好香,比娘的皂角好闻。”
李秋月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灶台才没摔倒。刘佳琪这是啥意思?炫耀?挑衅?还是觉得把别人的男人拐走,送几个馒头就能弥补?她想起刘佳琪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生疼。
“把馒头扔了。”她的声音很冷,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柱子愣住了,拿着馒头的手停在半空:“娘……”
“扔到猪圈里去!”李秋月提高了声音,后腰的伤又开始疼,这次疼得钻心。她看见小柱子眼里的恐惧,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却硬是没改口。这馒头是用她家的血汗钱买的,是大山拿卖粮的钱、拿她陪嫁的银镯子换的,她咽不下这口气。
小柱子怯生生地捡起馒头,一步三回头地往猪圈走。李秋月看着孩子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灶台上的水渍里,晕开一小片浑浊。
收拾好灶台,李秋月背着背篓去后山采蘑菇。正是雨季,山里的蘑菇长得快,能换些零钱给婆婆抓药。山路很滑,她走得很慢,后腰的伤让她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气。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的潮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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