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松针落满归途(1/2)

李秋月踩着大山的脚印往山下走时,才发现他的步子比往常沉了许多。每一步踩进泥里,都陷得格外深,像是腿上绑了石头,裤脚扫过路边的野草,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她的鞋面上,凉得像冰。

小柱子醒了,趴在她肩头望着前面的背影,忽然问:娘,爹是不是做错事了?

李秋月的喉咙哽了一下,刚要说话,前面的大山忽然停住脚。他没回头,只闷闷地说:是爹混蛋。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混着松针落地的轻响,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山路拐过一道弯,就能看见山脚下的村子了。几缕炊烟从屋顶的烟囱里钻出来,在雨后的晴空里慢慢散开,恍惚间竟和多年前某个清晨的景象重合。那时大山刚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沾着露水的锄头,她正站在灶台前烙饼,饼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把整个院子都填得满满当当。

要不......你带着柱子先躲躲?大山忽然转过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脑门上,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夜更密了,我去自首,他们不会为难女人孩子。

李秋月抱着柱子的手臂紧了紧,孩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暖得让人心安。她摇摇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这话她说得轻,却带着股拗劲,像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树,风再大也不肯弯一弯腰。

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李秋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腰比去年弯了些,后颈的骨头硌得衬衫微微发颤,像块没长好的苞米芯。她想起前几年秋收,他一个人能扛两袋谷子,走起路来咚咚响,震得山路都跟着颤,那时的他,多像座真正的山啊。

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影在老槐树下站着。李秋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怀里的柱子也往她怀里缩了缩。大山却忽然挺直了腰,步子迈得更稳了,像赴宴似的,朝着那几个人影走去。

是派出所的人,还有村支书。王老五的两个儿子也在,脸上带着没消的怒气,手里还攥着木棍,看见大山,眼睛立刻红了,像要扑上来撕咬的狼。

大山!你个杀千刀的!其中一个高个子往前冲了两步,被派出所的人拦住了。

大山没看他们,径直走到穿警服的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裹着几张钱票。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他把烟盒递过去,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先给王老五治病,不够的......等我出来再还。

穿警服的人接过烟盒,掂量了两下,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副手铐,咔嗒一声锁在了大山的手腕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口格外刺耳,像把钝刀子割着湿木头。

小柱子吓得哇地哭了出来,挣扎着要从李秋月怀里下来:我要爹!放开我爹!

大山的身体僵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眼里的平静碎了,涌出些亮晶晶的东西。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深深地看了李秋月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团揉乱的麻,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像深山里藏着的暗河,见不到底。

带走。穿警服的人说了句,押着大山往停在路边的拖拉机走去。

大山被推搡着往前走,却不停地回头看,直到拖拉机突突地发动起来,扬起一阵尘土,把他的脸遮得模糊不清。李秋月抱着哭闹的柱子站在原地,看着拖拉机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秋月妹子,你别太伤心。村支书走过来,叹了口气,大山这是咎由自取,你......

我知道。李秋月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飘,房子......还拆吗?

王老五家那边我去说,村支书搓了搓手,大山既然自首了,他们再闹就没道理了。你安心带着孩子过日子,有啥难处......就去找我。

李秋月点点头,没再说话。王老五的两个儿子还站在槐树下,恶狠狠地盯着她,像两尊讨债的石像。她抱着柱子往家走,后背被他们的目光盯得发烫,像晒在七月的日头下。

院子里积了不少雨水,灶房顶上的破洞还在滴水,在水缸里砸出一圈圈涟漪。李秋月把柱子放在炕上,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去收拾院子。刚拿起扫帚,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个人影,红头巾在风里轻轻飘着,是刘佳琪。

她手里提着个竹篮,见李秋月看她,赶紧把篮子往前递了递:我......我给柱子带了些鸡蛋。

李秋月没接,只是看着她,眼睛里像蒙了层雾,看不清情绪。

刘佳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变得像张白纸。她咬了咬嘴唇,忽然一声跪了下来,红头巾掉在地上,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秋月妹子,我对不住你!要不是我,大山也不会......

起来吧。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寒意,这事不怪你,是他自己选的路。

刘佳琪愣了愣,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她大概以为李秋月会打她、骂她,就像村里其他被抢走男人的女人那样,撒泼打滚,哭闹不休。

可李秋月没有。她只是转身继续扫地,扫帚划过积水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刘佳琪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红头巾,拍了拍上面的土,把竹篮放在门槛上:鸡蛋......你给柱子吃。我男人......把我赶出来了,我得去娘家待些日子。

李秋月没回头,只了一声。

刘佳琪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走了。红头巾在风里飘着,像片烧红的叶子,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李秋月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知道刘佳琪说的是实话,像她男人那样的人,被戴了绿帽子,不把刘佳琪打出村就算好的。可她心里没什么波澜,既不同情,也不觉得解气,就像看着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该落的总会落。

傍晚的时候,柱子又开始发烧,迷迷糊糊地喊着。李秋月把刘佳琪送来的鸡蛋煮了,剥了壳,想喂给孩子吃,可柱子只是摇头,小嘴撅着,眼泪汪汪的。

她坐在炕边,看着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忽然想起大山以前总说,柱子这犟脾气随她。有一次柱子非要爬院里的老槐树,摔破了膝盖,哭得惊天动地,却死活不肯让大山抱,非要她吹吹才肯罢休。那时大山还笑着骂:这小兔崽子,白疼他了。

李秋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柱子的头发,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孩子的手背上,烫得像灶膛里的火星。她赶紧别过头,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心里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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