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断齿的木梳(1/2)
鸡叫第三遍时,李秋月摸到枕头下的木梳。梳齿断了三根,是去年大山摔酒坛时被飞溅的瓷片崩的,断口处还留着毛刺,像没长齐的牙。她借着从窗棂漏进来的月光,慢慢梳着头发,发丝落在褥子上,白花花的一片,像落了层霜。
后颈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那是被大山用烟袋锅烫的,起因是她劝他别再去赌。当时烫出的水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最后成了块褐色的疤,像片干硬的树皮。秋月摸到那道疤时,总会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女人的头发是根,根断了,人就活不成了。
呕......
炕那头的大山突然干呕起来,酸腐的酒气混着汗味扑过来,像掀开了沤肥的猪圈。他昨晚被赌场的人打坏了肋骨,回来后哼哼唧唧地要水喝,秋月没理他,把灶台上那碗凉透的玉米糊糊端给了趴在院门口的老黄狗——狗是王婶家的,被儿子赶出家门后,就总来秋月家蹭吃的,比大山还懂得摇尾巴。
秋月把断齿的木梳塞进枕头下,起身往灶房走。脚刚沾地,就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大山昨晚掉在地上的布鞋。鞋帮早就磨穿了,鞋底裂着大口子,像咧开的嘴在笑。她弯腰捡起鞋,往墙角一扔,鞋撞在土墙上,发出的响声,像敲破了的鼓。
灶房的水缸见了底,只剩缸底那层绿幽幽的苔衣。秋月拿起扁担和水桶,走到院门口时,看见门槛上坐着个黑影,是刘佳琪。她把头埋在膝盖里,红围巾拖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像条被踩脏的蛇。
嫂子。佳琪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大山哥......他还好吗?
秋月没说话,挑起水桶往溪边走。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像裹了层冰。山路被昨夜的雨泡得泥泞,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扁担压在肩上,咯吱咯吱地响,像谁在耳边哭。
溪边的石头上还留着昨晚的血迹——是大山被人按在这灌凉水时蹭的。秋月蹲下身打水,看见水里自己的影子:头发灰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嘴唇干裂得像要出血。她想起十年前刚嫁过来时,溪水映出的那张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星星。
嫂子!
佳琪跟了过来,赤脚踩在石头上,脚踝处青一块紫一块的,是被人拧的。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往秋月怀里塞:这是我攒的......你拿去给大山哥看伤吧。
油纸包里是二十块钱,还有半包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是过年时矿上发的福利。秋月想起佳琪的小女儿,去年秋天来讨糖吃,佳琪一巴掌把孩子扇在地上,骂她饿死鬼托生的,现在却把糖拿出来给打她的男人。
你留着给娃吧。秋月把油纸包推回去,水桶在她肩上晃悠,水洒出来,打湿了脚背,他的伤,死不了。
佳琪的眼泪突然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溪水里,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矿上的人来说......说我男人在井里出事了......
秋月打水的手顿了顿。山里的矿难每年都有,去年王婶的儿子就被埋在了井里,矿上只给了三百块抚恤金,还说是自愿下井,生死自负。
人呢?秋月把水桶放进水里,找到了吗?
没......佳琪的声音发颤,像秋风里的落叶,矿上说......说可能被埋在最深处了,挖不出来了......
溪水突然变得浑浊,像搅了锅稀泥。秋月想起佳琪男人的样子:黝黑的脸,沉默寡言,每次从矿上回来,都会给佳琪带块花布,却从不会说句软话。有次撞见他偷偷给佳琪塞钱,被佳琪扔在地上,他也不恼,捡起来塞进她裤兜,转身就去劈柴。
那笔抚恤金......秋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水里的鱼。
矿上只给五百块。佳琪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还不够大山哥还赌债的......
秋月挑着水往回走,佳琪跟在后面,像个没魂的影子。走到院门口时,看见大山正扶着门框往外挪,一步一踉跄,肋骨处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粗布褂子,像开了朵烂糟糟的花。
钱呢?大山看见佳琪,眼睛突然亮了,像饿狼看见肉,老子的钱呢?
佳琪把油纸包递过去,手抖得厉害。大山抢过包打开,看见那二十块钱,突然把纸包往地上一摔,抬脚就往佳琪身上踹:就这点?你个贱货!是不是藏起来给野男人了?
那是我男人的命换来的钱啊!佳琪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哭声像杀猪似的,你连这个都要抢......
秋月把水桶倒进缸里,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她走进灶房,拿出那把断齿的木梳,坐在灶门前,对着灶膛里的火星慢慢梳头发。梳齿挂住了打结的头发,扯下来好几缕,白花花的,像扯断的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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