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褪色的花布(1/2)
鸡叫头遍时,李秋月就醒了。不是被鸡声吵的,是后腰的旧伤在疼——去年冬天大山把她推搡到墙角,撞在石臼上留下的,阴雨天总像有根针在肉里钻。她摸着黑坐起身,炕席的破洞勾住了裤脚,扯得线头簌簌往下掉,像些断了线的蛛丝。
窗外的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来,在地上描出格子状的影子。秋月摸到炕头的针线笸箩,里面的顶针早就生了锈,穿线的铜锥尖也磨圆了。她捏起半根蜡烛头——这是前几天给王瞎子缝补麻袋,人家硬塞给她的谢礼——借着微弱的光,翻出压在笸箩底的那块花布。
花布是前年赶集时扯的,粉底色上印着黄灿灿的迎春花,原本是想给娃做件新袄。现在布角已经发了黄,边缘被虫蛀出几个小洞,像被老鼠啃过的谷穗。秋月把布铺平在膝盖上,手指抚过冰凉的布面,突然想起娃第一次看见这布时,小手在上面抓来抓去,咯咯地笑,口水顺着下巴滴在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咳咳......
大山的咳嗽声从炕那头传来,混着酒气喷在被子上。他昨晚又喝多了,回来时跌在院门口的泥坑里,是秋月把他拖回来的。拖到炕边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嘴里嘟囔着佳琪......再给我点钱......,指甲掐进她的肉里,像山里的蚂蟥。
秋月低头咬断棉线,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爬不动的蚯蚓。她想把这块布改成件贴身的小褂,入秋之后天就凉了,她那件打满补丁的单衣,怕是熬不过冬天。去年冬天她冻得直哆嗦,大山却把本该给她买棉花的钱,给刘佳琪买了条红围巾——她在村口看见过,佳琪围着围巾站在晒谷场上,像朵开错季节的花。
灶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老鼠在偷东西。秋月把花布叠好塞进怀里,摸黑往灶房走。脚刚踏进门槛,就看见灶台上的豁口碗空了——那是她昨晚特意留的半碗玉米糊糊,想今早热了给大山醒酒的。
墙角的老鼠洞旁,散落着几粒玉米碴。秋月捡起灶边的柴刀,往洞口捅了捅,惊得几只小老鼠吱哇乱叫着逃窜。她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家里有老鼠,说明还有吃的;要是连老鼠都不来了,这日子也就到头了。
哗啦——
西厢房的门被撞开了。大山赤着脚冲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攥着个空酒瓶。钱呢?老子的钱呢?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秋月往旁边躲了躲,怀里的花布硌得肋骨生疼。我没见你的钱。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地上的雪花,你昨晚回来时,兜里比脸都干净。
放屁!大山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碎片溅到秋月的脚踝上,划出一道血痕,除了你还有谁?刘佳琪那个贱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院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秋月抬头,看见刘佳琪站在晨光里,头上裹着那条红围巾,身上穿着件崭新的蓝布褂子,手里拎着个竹篮,篮沿露出半截酒瓶——是城里卖的那种带商标的白酒。
大山哥。佳琪的声音甜得发腻,像掺了蜜的毒药,我给你带好酒来了。
大山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见肉。他几步冲到门口,一把夺过竹篮里的酒瓶,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像流了血。
佳琪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碎玻璃,落在秋月怀里露出的花布角上,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嫂子这是要做新衣裳?她故意挺了挺胸脯,蓝布褂子上的盘扣闪着光,这布颜色都旧了,哪有我这件好看?
蓝布褂子是的确亮的,在晨光里泛着亮,一看就知道不便宜。秋月想起村里的闲话,说佳琪男人在矿上发了笔小财,给她寄了些钱,她却一分没给家里,全拿去贴补大山了。
你这件是好看。秋月把花布往怀里掖了掖,就是不知道,矿上那位看见,会不会也觉得好看。
佳琪的脸地白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她攥着红围巾的手指关节泛白,突然上前一步,指甲指着秋月的鼻子:你少胡说八道!我男人心里只有我!
是吗?秋月看着她脖颈上的红痕——那是被指甲掐的,不是吻痕,那他为啥三个月没给你寄钱?为啥矿上的人说,他跟那个做饭的寡妇住在一起了?
这些话是昨天去河边洗衣服时,听矿上下来的两个工人说的。他们说这话时,眼睛瞟着佳琪家的方向,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像在看一场热闹。
佳琪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碎玻璃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你骗人......他说过要接我去矿上的......
哭啥哭!晦气!大山喝光了瓶里的酒,把空瓶往佳琪脚下一扔,老子还没死呢!他不给你寄钱,老子给你!
他说着,突然伸手去摸佳琪的胸脯,手指在的确良褂子上乱蹭。佳琪没躲,反而往他怀里靠了靠,眼泪还在掉,嘴角却带着笑,像个受了委屈又找到依靠的孩子。
秋月转身往灶房走,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灶膛里的火星早就灭了,只剩下堆黑灰。她摸出火石,擦了半天也没擦出火星,倒是把手指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黑灰里,像开了朵小红花。
嫂子,借你的针线用用。佳琪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带着故意的娇嗲,我褂子上的扣子掉了。
秋月把针线笸箩往灶台上一推,没说话。佳琪扭着腰走进来,的确两褂子的下摆扫过灶台,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她拿起那根绣花针,突然一声,针掉在地上,滚到秋月脚边。
嫂子帮我捡一下呗。佳琪的眼睛瞟着秋月怀里的花布,笑得不怀好意。
秋月弯腰捡针时,怀里的花布掉了出来,落在沾满油污的灶台上。佳琪眼疾手快地抢过去,抖开布面,故意用指甲刮着上面的虫洞。啧啧,这布都烂成这样了,还留着干啥?扔了算了。
她的指甲很长,涂着红指甲花,在粉底色的布上划出几道白痕,像留下的伤疤。秋月伸手去抢,佳琪却把布往身后藏,两人拉扯间,花布地一声,被撕开了道口子,像咧开的嘴。
你赔我的布!秋月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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