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松烟锁魂(2/2)
“闭嘴!”他突然吼道,声音震得院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他自己。
他慢慢松开手,指缝里还沾着刘佳琪的头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扇半开的铁门上,落在那方白布上。
李秋月要是听见这话,该多疼啊。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没能生个娃,每次看见别家的孩子,眼睛里的光都会暗下去。有次她偷偷跟老黄狗说,要是有个娃,哪怕是丫头,她也能撑下去。
现在,连这点念想都被人踩在脚下。
“我不看了。”他突然说,转身往外走。
“大山!”支书喊他。
“是她。”他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得可怕,“埋了吧。”
走出卫生院时,阳光刺眼得很。他眯起眼睛,看见刘佳琪被她男人拽着走,女人的背影佝偻着,像只被打蔫了的茄子。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拖拉机还在路边等着,司机在树荫下抽烟。他没上去,只是往回走。
“你去哪儿?”支书追出来。
“回家。”
“那她……”
“找个地方埋了吧。”他继续往前走,“别埋在村里,她不喜欢这儿。”
“那埋哪儿?”
他想了想,想起山涧上游那片开满山茶花的坡地。每年春天,李秋月都会去那儿摘花,说是能泡水喝。她总说那地方敞亮,能看见山外的云。
“就那儿。”他说。
走回村子时,天已经擦黑了。路过刘佳琪家门口,听见里面还在吵,拐杖敲地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混在一起,像首难听的曲子。他停下脚步,捡起块石头,猛地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窗户玻璃碎了。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身就走,没回头。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老黄狗趴在门槛上,看见他回来,摇了摇尾巴,却没力气站起来。他摸了摸狗的头,才发现它烧得厉害,鼻子干得像块石头。
“等着。”他说,转身往山里跑。
夜风很凉,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他凭着记忆找到那片长着野姜的坡地,用手刨了半夜,指甲缝里全是泥,渗着血。回去时,裤腿被荆棘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血顺着小腿往下流,滴在地上,像条蜿蜒的红蛇。
他把野姜捣碎,和着温水给狗灌下去。老黄狗挣扎着喝了几口,就耷拉着脑袋不动了,只有肚子还在微微起伏。
他坐在地上,看着狗,突然笑了。笑了两声又开始哭,哭得像个孩子。他想起李秋月总说,狗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不像人,喂不熟,填不满,像个无底的洞。
天亮时,老黄狗没再醒过来。
他找了把锄头,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挖了个坑,把狗埋了。坟堆很小,他插了根松枝在上面,算是个记号。
做完这些,他走进屋,把炕洞里的银镯子拿出来,揣在怀里。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几件破衣裳,那杆擦干净的猎枪,还有李秋月藏在柴房里的那双新布鞋。
最后,他看了眼这个家。灶房的水缸空了,米缸空了,炕洞空了,就像他的心,也空了。
他锁上门,钥匙扔在门槛上。
走的时候,太阳刚爬上山头,金色的光洒满了山路。他往山外走,脚步不快,却很稳。怀里的银镯子硌着胸口,有点疼,却让人踏实。
有人看见他,问他去哪儿。
“山外。”他说。
“去干啥?”
“挣钱。”他摸了摸怀里的镯子,“买药。”
“给谁买药?”
他想了想,李秋月说过,等病好了,就去山外的平坝看看,听说那儿的水田春天绿油油的,像块大镜子。
“给我媳妇。”他说,脸上露出点笑,像很多年前,他在山路上第一次看见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时那样。
山风吹过,带着松烟的味道,像是谁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远处的山峦在晨光里舒展,山茶花在坡地上静静绽放,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再也没有人会蹲在溪涧边挖鱼腥草,再也没有人会在灶膛前等着晚归的人,再也没有人会对着山外的方向,数着日子盼着什么。
只有松烟还在山谷里弥漫,缠着,绕着,像道解不开的锁,锁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做完的事,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