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松烟锁魂(1/2)
火星子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燎泡,他却没像往常那样跳起来骂人。只是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瞪着房梁上的蛛网,那网昨天还挂着只垂死的飞蛾,现在连蛾带网都被夜风卷走了,只剩片空荡荡的灰痕。
“起来吧,该走了。”村支书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在满是破洞的炕席上,“镇上的人在村口等着呢。”
他这才缓缓转过头,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似的声响:“她……穿啥衣裳?”
“就你说的那件蓝布褂子,”支书叹了口气,往他身边凑了凑,烟味混着汗味扑过来,“裤脚沾着泥,像是从断魂崖滚下去的。手上还攥着那半截银镯子,错不了。”
大山的目光慢慢移到炕洞方向,那里藏着另一只镯子。红布包得严严实实,可他总觉得能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叮铃,叮铃,像极了李秋月刚嫁来时,镯子在手腕上晃悠的声音。
“我不去。”他突然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这浑小子!”支书的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得邦邦响,“那是你媳妇!死了都不能让她安生?”
“她不是我媳妇了。”他盯着蛛网的位置,那里有只新的飞蛾在盘旋,翅膀扑棱得厉害,却怎么也落不到原来的地方,“她说……我们完了。”
“放屁!”支书气得发抖,“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她跟你说了啥,你也得去给她收尸!难不成让她在停尸房里躺着,被野狗啃了?”
野狗……他想起李秋月后腰上那块月牙形的疤,是刚嫁来那年被疯狗咬的。那天她哭得厉害,他背着她走了二十里山路去镇上打针,回来时脚底板全是血泡。那时候他还说,以后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现在想来,那话比屁还臭。
老黄狗不知什么时候爬进了屋,趴在他脚边,用头蹭他的脚踝。狗腿上的伤口化脓了,红肿得厉害,脓水沾在他的裤脚上,黏糊糊的。
“去给狗弄点药。”他突然坐起来,动作太猛,头晕得差点栽下去。
“你先管管你自己!”支书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镇上的拖拉机等着呢,再磨蹭就赶不上了!”
他被拖着走,脚腕上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去年赌钱输了,被债主打的,当时李秋月用草药给他敷了半个月,才勉强能走路。
路过柴房时,他看见墙角堆着些捆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他这才想起,昨天出门前柴房还是空的,是谁劈的?
老黄狗突然对着柴堆狂吠,尾巴夹得紧紧的。他走过去,发现柴火堆后面藏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件洗干净的旧衣裳,叠得方方正正——有他的补丁褂子,有李秋月那件磨破领口的蓝布衫,还有双新纳的布鞋,针脚细密,鞋底纳着防滑的花纹。
这双鞋,她纳了半个月。白天要下地,晚上还得伺候他,只能等他睡熟了,就着月光在油灯下缝。好几次他半夜醒来,都看见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手里的针线却没停。
“她早就想走了。”支书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沉沉的,“前几天她去我家,问能不能帮她在山外找个活计,说哪怕去饭馆洗碗都行。”
大山的手猛地攥紧,布鞋的布料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那些夜里,她总是对着山外的方向发呆,眼神亮得像星星。他以为她在看月亮,原来她在看出路。
“她还说……”支书顿了顿,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两圈,“说要是能攒够钱,就去治病。她不想死,她说她才二十五。”
二十五……他掐着指头算,李秋月嫁过来时才十八,七年了。七年,她从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变成了个咳嗽不止的病秧子,而他从个能扛两百斤粮食的壮汉,变成了个走路打晃的赌鬼。
拖拉机突突地响着,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他坐在车斗边缘,风灌进领口,冷得像冰。支书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说李秋月多能干,说她去年种的玉米收成最好,说她偷偷给村西头的孤寡老人送过红薯。
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眼睛盯着路边的野草。有几丛鱼腥草长得正旺,绿油油的,被车轮碾过,瞬间成了烂泥。
到镇上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停尸房在卫生院后院,低矮的平房,墙皮剥落,门口守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见人就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进去吧。”支书推了他一把。
他站在门口,腿像灌了铅。里面飘出福尔马林的味道,刺鼻得很,盖过了所有气息,包括……死亡的味道。
“快点!”后面有人催。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冷气扑面而来,冻得他一哆嗦。停尸床在屋子中央,白布从头到脚盖着,轮廓消瘦得可怜。他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掀开看看吧。”旁边的医生说,“确认一下身份。”
他的手悬在白布上方,抖得厉害。指尖离布面只有寸许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是男人的怒骂——是刘佳琪和她男人。
“你个贱人!我说你怎么天天往大山家跑,原来早就勾搭上了!”男人的声音嘶哑,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愤怒。
“你胡说!我跟他就是……啊!”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像是被捂住了嘴。
大山猛地转身,撞开铁门冲出去。
院子里,刘佳琪被她男人按在地上打,那瘸腿男人红着眼,手里的拐杖往死里抽,一下下落在女人背上。周围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没人上前劝。
“住手!”他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扑过去,一拳砸在瘸腿男人脸上。
男人惨叫着倒地,鼻血瞬间涌出来。刘佳琪趁机爬起来,头发散乱,嘴角淌着血,看见大山时突然疯了似的扑上来:“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要不是你勾搭我,我男人能打我吗?李秋月死了也是活该,谁让她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再说一遍!”大山掐住她的脖子,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我说她活该!”刘佳琪挣扎着,指甲挠在他脸上,“她就是个不下蛋的鸡,留着有什么用?死了干净!”
“大山!”支书和医生冲出来拉开他,“你疯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他被死死按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刘佳琪趁机躲到她男人身后,还在骂骂咧咧:“活该……她早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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