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松脂凝泪(2/2)
“她可能走别的路了。”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路过山坳里的老槐树时,看见树下有个东西在闪光。走近了才发现,是那截断了的银镯子,被人用石头压在树根下,断面朝上,像是在无声地诉说什么。
他捡起来,断口处的棱角依旧锋利,却不再刮手了。他突然想起李秋月刚嫁过来的那天,她穿着红嫁衣,怯生生地坐在炕沿上,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那时候的镯子是完整的,那时候的人是笑着的,那时候的日子……好像还有点盼头。
“妈的……”他蹲在树下,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老黄狗趴在他脚边,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摸着狗头上的毛,这才发现它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毛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回家。”他站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
路过邻村时,看见刘佳琪正站在自家门口骂男人,那男人瘸着条腿,抡起拐杖就往她身上打。女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传得很远,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有人跟他打招呼:“大山,找着你媳妇了?”
他没应声,只是往前走。
回到家时,院子里空荡荡的,灶房冷得像冰窖。他把那只没断的银镯子和捡来的断镯放在一起,用红布包好,塞进炕洞深处。做完这些,他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日头落山时,他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掀开米缸,里面只剩点发霉的米糠,还是上个月的。他抓了把塞进嘴里,粗糙的粉末刺得喉咙生疼,咽下去时像吞了沙子。
夜里的风更大了,吹得门窗“哐哐”作响。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梁,耳朵里全是风声,却总觉得能听见李秋月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咳得人心烦意乱。
他爬起来,摸黑找到那杆锈迹斑斑的猎枪,用布擦了半夜,直到枪管露出点金属的光泽。他想,明天去山上碰碰运气,要是能打着只野猪,就把肉卖了,给李秋月抓点药。
不,她不会回来了。
他又想,要是打不着猎物,就去镇上找活干,挣钱把她的棉袄赎回来,冬天快到了,山里冷。
不,她已经说了,我们完了。
他抱着枪坐在炕沿上,一夜没睡。天快亮时,听见老黄狗突然狂吠起来,他以为是李秋月回来了,连鞋都没穿就冲出去。
门口空空如也,只有风卷着落叶在打转。
老黄狗对着通往镇上的路狂叫,他顺着狗的目光看去,远处的土路上,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往这边走,为首的是村支书。
“大山在家吗?”村支书喊,声音有些沉重。
他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慌了。
“昨天有人在山涧下游发现具女尸,”村支书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穿着蓝布褂子,手里……还攥着半只银镯子。”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他看着村支书的嘴在动,看着周围的人在议论,看着老黄狗突然瘫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没断的银镯子还在掌心攥着,冰凉刺骨。
原来,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原来,有些人走了,就再也等不回来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他在山路上遇见挑着柴的李秋月,她的辫子很长,垂在身后,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他跟在后面看了很久,直到她回头,对他笑了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
而现在,那风景碎了,像那只断了的银镯子,再也圆不回来了。
松脂从老松树的树皮下渗出来,在阳光下凝成透明的泪滴,一滴,又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像谁没哭干的眼泪。这深山里的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下去,只是再也不会有个叫李秋月的女人,在灶膛前等着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