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夜(2/2)
可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在这个世道,一个弱女子又能保护得了什么呢?
那一夜,李鸳儿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继父那双评估货物般的眼睛一直在她眼前晃动,而小丫越来越烫的额头更是让她忧心忡忡。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鸳儿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眼身边还在熟睡的弟弟妹妹,小丫的呼吸依然急促,脸颊烧得通红。
她走到外间,发现母亲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微弱的晨光缝补一件破损的衣裳。李氏的眼圈乌黑,显然一夜未眠。
“娘,您再睡会儿吧,我来做早饭。”李鸳儿轻声道。
李氏摇摇头:“哪里还有米下锅?我早些去取今天的洗衣活计,好歹挣几文钱,给小丫抓副药。”
李鸳儿鼻子一酸,低头不语。水缸已经见底,她提起木桶,准备去巷口的水井打水。
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原来昨夜下了一场小雪。街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井边已经聚集了几个早起的妇人,正一边打水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城南崔家又要买丫鬟了,说是要挑几个年纪小、模样周正的,放在少爷院里使唤。”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说道,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
“崔家?可是那个祖上出过翰林,如今做着绸缎生意的那家?”另一个妇人问道。
“正是。崔家三少爷院里要添人,要求可不低呢。不过要是选上了,月钱丰厚不说,将来要是得了主子青眼,说不定还能有个好前程。”
李鸳儿默默听着,手下不停,费力地将盛满水的木桶从井里拉上来。崔家她是知道的,京城里有名的大户,府邸占了半条街,气派得很。
这样的富贵人家,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
打好水,她提起沉重的木桶,踉跄着往家走。水桶很重,她不得不走几步就停下来歇歇。走到家门口时,她已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放下水桶,她刚要推门,却听见屋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王老五欠了我们赌坊二十两银子,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今天要是还不上,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鸳儿心中一紧,悄悄从门缝往里看。只见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屋里,继父王老五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两位爷,再宽限几日,我一定想办法凑钱...”王老五的声音带着哭腔。
“宽限?都宽限你多少回了?今天要是见不到钱,就卸你一条胳膊!”为首的那个疤脸汉子恶狠狠地说道。
李氏和两个孩子缩在角落,吓得面无人色。
“我、我实在没钱啊...”王老五哭丧着脸。
疤脸汉子冷笑一声:“没钱?那就拿东西抵债!”他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里屋门口。
李鸳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惊——他看的是小丫和铁柱的方向!
“这两个小崽子,虽然瘦弱了点,卖到南边去做工,也能抵几个钱。”疤脸汉子朝弟弟妹妹走去。
“不!不要!”李氏尖叫着扑过去,护在两个孩子身前,“求求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孩子!”
王老五也慌了神:“爷,孩子卖不了几个钱,我、我有别的办法!”
疤脸汉子停下脚步,挑眉看他:“什么办法?”
王老五的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了刚推门进来的李鸳儿身上:“我、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四,模样周正,定能卖个好价钱!”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鸳儿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卖女儿?继父竟然要卖了她?
“鸳儿!”李氏凄厉地喊了一声,冲过来将李鸳儿紧紧抱在怀里,“不行!不能卖我的鸳儿!”
王老五爬起来,指着李鸳儿对那两个汉子道:“两位爷看看,这丫头模样不错吧?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或者...总之肯定值二十两银子!”
疤脸汉子走到李鸳儿面前,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李鸳儿浑身发抖,却不敢挣扎。
“嗯,确实有几分姿色,是个美人胚子。”疤脸汉子满意地点点头,“二十两就二十两,人我们带走了。”
“不!”李氏死死抱住女儿,“要卖就连我一起卖了吧!”
“你?”疤脸汉子嗤笑,“你这把年纪,谁要?”
王老五上前用力拉扯李氏:“放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混乱中,李鸳儿感到母亲的手臂被强行掰开,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货物一样被拖拽着。弟弟妹妹的哭声,母亲的哀求声,继父的咒骂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她被拖到门口时,她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等等!”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鸳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着疤脸汉子,声音虽然颤抖,却异常清晰:“你们是要拿我抵债,对吗?”
疤脸汉子挑眉:“是又如何?”
“那我跟你们走。”李鸳儿平静地说,然后转向王老五,“但是,二十两不够。我是清白姑娘,至少值三十两。多出来的十两,给我娘。”
王老五瞪大了眼睛,随即眼中闪过贪婪的光:“三十两?对!这丫头至少值三十两!”
疤脸汉子与同伴对视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成,三十两就三十两。不过这价钱,得卖给好点的地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鸳儿一眼,“崔家正在买丫鬟,说不定能卖到这个价。”
李鸳儿的心沉了下去。崔家...早上在井边才听人说起过...
她转向母亲,看着李氏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痛极,却强忍着不哭。她走上前,跪下来对李氏磕了三个头。
“娘,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您了。”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十两银子,您留着,给弟弟妹妹做件新衣,给小丫请个好郎中...别再让爹拿去了。”
李氏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抓着女儿的手,不停地摇头。
李鸳儿又看向弟弟妹妹,柔声道:“铁柱,你是男子汉,要照顾好娘和小丫,知道吗?”
八岁的铁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恐惧。
最后,李鸳儿站起身,对疤脸汉子道:“我跟你走。”
她不再看母亲和弟妹,怕自己一看就会后悔,就会崩溃。她挺直脊背,迈步走出这个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家,走入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中。
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冰冷刺骨。
这一刻,十四岁的李鸳儿知道,她的童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