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入瓮(1/2)

第一节:归宁

崔展颜离京公干的消息,像一阵风,吹动了李鸳儿沉寂已久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名为“机会”的涟漪。

时机已至,分毫不能差。

她精心挑选了时机,在给老夫人请安时,面带恰到好处的孺慕与忧思,柔声道:“老夫人,过两日便是奴婢娘亲的寿辰。

入府多年,未能常在膝前尽孝,心中实在愧疚。

如今三爷不在府中,嗣儿有奶娘和丫鬟们精心照料,奴婢想告假两日,回娘家略表心意,望老夫人恩准。”

老夫人捻着佛珠,看了她一眼。

念及她生了崔府长孙,平日也算安分守己,这点孝心倒不便驳斥,便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准了。

让账房支二两银子,再给你派个车夫和一个婆子跟着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鸳儿心中一提,面上却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难色,她微微福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老夫人恩典!只是……只是老夫人也知晓奴婢那娘家情况,继父他……嗜酒如命,又贪恋财物。

若见奴婢如今回娘家竟有车马仆从,只怕……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纠缠不休,反倒扰了母亲的清净。

奴婢……奴婢只想安安静静陪母亲两日,一个人回去便好,恳请老夫人体谅。”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又点明了家丑,将一个担心给母亲惹麻烦的孝女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老夫人最厌烦市井无赖的纠缠,闻言果然蹙了蹙眉,随即挥挥手:“罢了,既然你顾虑周全,便依你。独自往返,路上仔细些。”

“是,多谢老夫人!”李鸳儿深深叩谢,垂下的眼帘掩去了所有情绪。

晨光熹微,崔府后院的角门“吱呀”一声轻响,李鸳儿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细布衣裙,挎着一个蓝底白花的简单包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与守门的婆子打了个照面,言明老夫人准了她回娘家给母亲祝寿。

婆子堆着笑:“李姨娘早去早回。”

李鸳儿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婆子谄媚的脸,投向府外那喧嚣而自由的市井。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高墙内的压抑暂且吐出。门口,一辆雇来的寻常青篷小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

“去城南,杨柳胡同。”她低声吩咐,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厢狭小,陈设简陋,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松弛。她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第一步,回娘家,这不仅是计划必要的遮掩,也是她内心深处一丝真正的牵念。

马车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吆喝声、车轮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片鲜活的生活图景,与她平日里在崔府听到的环佩叮咚、低声细语截然不同。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一条狭窄、略显杂乱的胡同口停下。

“娘子,杨柳胡同到了,车进不去了。”车夫在外说道。

李鸳儿应了一声,付了车钱,拎着包袱下了车。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家门户,在一扇更为破旧的木门前停下。

门扉虚掩着,里面传来幼童的啼哭和女人低低的呵斥声。

她推门而入。小院逼仄,晾晒着打着补丁的衣物,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正坐在地上哭闹,这应该是他的继父和他的母亲又生下的第四个孩子。

她同母异父的三妹妹,年仅十二三岁,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哄他。

厨房门口,一个熟悉而佝偻的身影正在井边打水,那满是冻疮裂口的手,紧紧攥着井绳,正是她的母亲李氏。

“娘。”李鸳儿轻声唤道。

此时的李鸳儿心里五味杂陈。就在不久前 她得知前几年崔展颜背着她给娘家新买的院子和水田,又被那个赌徒的爹败的差不多了 ,

有一段时间他改邪归正了,所以对他的看管变轻了,以为他真的好了。

没想到是狗改不了吃屎。所以崔展颜现在也懒得搭理他了。

李氏猛地回头,看到女儿,浑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鸳儿!你……你怎么回来了?”她慌忙在围裙上擦着手,迎了上来。

“明日不是您的生辰吗?我向老夫人告了假,回来看看您。”李鸳儿说着,将包袱递给妹妹,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锞子塞给她,“去,买些肉和细面回来,再打一壶酒。”

妹妹看到银子,眼睛一亮,抱起还在抽噎的弟弟,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李氏拉着女儿进了那间低矮昏暗的堂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花这些钱做什么?

你在府里也不易……”她打量着女儿,虽然衣着比在家时好了不知多少,脸色也白皙丰润了些,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轻愁,却似乎比离家时更重了。

“娘,我很好,嗣儿也很好,您别担心。”李鸳儿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劳作的坚硬触感,心头酸涩。她将老夫人赏的棉布拿出来,“这是府里老夫人赏的,给您做身新衣裳。”

李氏摩挲着那光滑的布面,连连叹息:“使不得,使不得,我个老婆子穿这个糟蹋了……”

母女俩说了会儿体己话,多是李氏絮叨着家里的艰难,继父如何酗酒不管事,弟妹如何年幼不懂事。李鸳儿静静听着,不时将一些碎银子塞进母亲手里。

她看着母亲鬓边新生的白发,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凄凉,那份利用归宁做掩护的愧疚,渐渐被一种更为坚硬的决心取代。她必须往上爬,必须牢牢抓住能在崔府立足的一切,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能让母亲晚年少受些苦楚。

午间,妹妹买了东西回来,李鸳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母亲爱吃的家常小菜。

那酗酒的继父直到饭快熟了才趔趄着回来,闻到肉香酒气,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嘟囔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便埋头吃喝起来,并未过多理会李鸳儿。

饭后,继父又揣着剩下的酒钱出了门。李鸳儿帮母亲收拾了碗筷,将弟弟妹妹支开,神色凝重地拉着母亲进了里屋。

“娘,”她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氏,“我这次回来,只能住一晚。明早我便要离开,去办一件极紧要的事。”

李氏一愣:“只住一晚?那你……”

“您听我说,”李鸳儿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离开后,若是崔府有人来问,或是街坊邻里问起,您一定要说,我在家住了整整三夜,直到后日晌午才离开。从未提前走过。记住了吗?是整整三夜!”

李氏脸上血色褪去,她抓住女儿的手,声音发颤:“鸳儿,你……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是不是有危险?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李鸳儿反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力道之大,几乎掐痛了她:“娘,您别问。这件事关乎女儿的性命,也关乎您和外孙的未来。您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帮助。其他的,不知道对您更好。”

看着女儿眼中那混合着决绝、冷厉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光芒,李氏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就有主意,入了那高门大户后,心思更是深不可测。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颤声保证:“娘……娘记住了。住了三夜,住了三夜……”

这一夜,李鸳儿躺在幼时睡过的、硬邦邦的板床上,听着身旁母亲压抑的叹息和窗外断续的犬吠,几乎一夜未眠。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在她脑中反复推演,不能有任何疏漏。

第二节:入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鸳儿便起身了。她换上了另一套颜色更暗、更不显眼的衣裙,重新梳了寻常妇人的发髻,戴上了一顶皂纱垂到胸前的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李氏红着眼眶,将一个小小的、结实的包袱递给她,里面是她连夜烙的几张饼。“鸳儿,路上……万事小心。”

李鸳儿接过包袱,深深看了母亲一眼,低声道:“娘,保重。”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拉开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清晨稀薄的雾气里,如同水滴汇入河流,再无痕迹。

她没有再雇佣马车,而是步行了一段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在另一个街口,雇了一辆前往城西方向的骡车。车夫见她帷帽遮面,打扮寻常,只当是普通出远门的妇人,并未多问。

骡车颠簸,穿过大半个京城。越往西走,街景越发杂乱,房屋低矮,人流也变得形形色色,多是贩夫走卒、苦力工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按照之前旁敲侧击从冬梅那里打听来的路线,李鸳儿在靠近刘氏车马行的一条热闹街市下了车。她压低头上的帷帽,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在人群中穿梭,最终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地面甚至有些泥泞的陋巷。

巷子深处,院墙低矮,门户杂乱。她在一个看起来最为陈旧,但门板还算完整的院门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冬梅曾无意中提过,石头表哥租住的地方。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破败的街区涂抹上了一层温暖却虚假的金色。劳作的工人们应该快要回来了。

李鸳儿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即将展开。她需要调动全部的精力和演技。

她并没有立刻敲门,而是退到巷口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等待着。她要确保,是在石头独自归家,四周无人时出现。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石头穿着一身沾满尘土和汗渍的粗布短打,肩膀上还搭着件同样脏污的外衫,他低着头,脚步因一日的劳累而显得有些沉重,正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来。

李鸳儿看准时机,在他即将走到院门前的刹那,从角落阴影里款步走出,恰好挡在了他与门之间。

石头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下意识地抬头,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粗声道:“谁啊?挡……”后面的话,在他看清眼前人的瞬间,戛然而止,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轮廓,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那隐约的气质……

石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他头晕眼花。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手中拎着的汗巾,“啪嗒”一声掉落在泥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是……是她?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他这狗窝一样的家门口?

李鸳儿在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注视下,轻轻抬起了手,缓缓掀起了垂面的皂纱。

顿时,那张让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在脑海中描绘了千百遍的容颜,清晰地暴露在昏黄的暮色中。

比起在崔府时的娇养,似乎清减了些许,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与疲惫,但这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一种楚楚动人的风致,狠狠撞击着石头混沌的心神。

“石头哥。”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以及一种仿佛走到山穷水尽处的脆弱与无助,“我……我能进去说话吗?”

这轻柔的一声呼唤,如同解开了石头的定身法。他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狂喜、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手足无措,黝黑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能!能!当然能!”他几乎是语无伦次,慌忙侧开魁梧的身躯,因为动作太猛还踉跄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因为紧张,钥匙串哗啦作响,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姨娘……您……您快请进!”他弯着腰,像个最谦卑的仆人,将李鸳儿让进了他这方从未有如此“贵客”临门的小天地。

院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狭小,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扫得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和杂物,屋檐下挂着一串晒干的辣椒和玉米。只有一间正屋和旁边搭的一个极其狭小的灶披间。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种独身穷苦男人的简朴,甚至可以说是贫寒气息。

李鸳儿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院子,心中稍定。这里足够隐蔽,也符合石头的生活状态。

石头飞快地关上门,插上门闩,仿佛要将外面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院子中央,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李鸳儿,依然觉得如同身在梦中。

“姨娘,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府里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您了?”他焦急地追问,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那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担忧。

他完全忘记了她“回娘家”的事,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为何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此地的震惊与不解。

李鸳儿迎着他纯粹而炽热的目光,心中那丝愧疚的尖刺又冒了出来,但她迅速将其压下。她不能心软。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份精心编织的谎言,用最真诚、最无助的语气,缓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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