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猎场惊夜(2/2)

李鸳儿摔得七荤八素,闷哼一声,只觉得右脚踝一阵钻心的疼。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皇帝第一时间撑起身,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

“没……没事,好像……扭到脚了。”李鸳儿吸着冷气,试图活动一下,却疼得脸色发白。她抓住皇帝的衣袖,“陛下,您有没有受伤?”

“朕无妨。”皇帝松了口气,借着坑口透下的最后一点天光,迅速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已经有些肿胀。“别乱动。”

他这才有暇打量这个陷阱。坑深约两米,四壁陡直,覆满湿滑的苔藓。坑底干燥,铺着整齐的干草和松软泥土,不似野兽挣扎过的痕迹,倒像是……人为布置的。

“这陷阱……”李鸳儿也发现了异常,“不像是捕兽的。”捕兽的陷阱往往有尖刺或机关,力求重伤猎物。而这个坑,更像是要困住什么,而且铺得相当“舒适”,摔下来不至于受重伤。

皇帝的眸色在昏暗中沉了下去。他想起失踪的马匹,想起偏离方向的“指引”,再结合这个蹊跷的陷阱……

有人,想让他和李鸳儿“意外”落单,困在此处。

目的是什么?制造丑闻?借机加害?还是……别的?

他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只安抚道:“或许是猎户废弃的旧坑。侍卫发现我们久不归,定会寻来。稍安勿躁。”

他解下腰间皮质水囊,递给李鸳儿:“喝点水。”

李鸳儿接过来,小口抿着。水囊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皇帝又掏出袖中剩下的鹿肉干,分了一半给她。然后,他摸出火折子,引燃了坑底随着他们一起掉落的几根枯枝和干草。

一小簇火焰升腾起来,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将两人笼罩在暖黄跳动的光晕里。

坑外,隐约传来遥远的呼喊声和锣鼓声,但声音飘忽,似乎来自错误的方向,且越来越远。

李鸳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是无知少女,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太过巧合。

“陛下……”她看向皇帝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交替的脸,“我们……是不是被人……”

“嘘。”皇帝抬手,止住她的话。他侧耳倾听片刻,外面的搜寻声似乎真的远去了。他看向李鸳儿,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深邃难测。“今夜,恐怕要在此过夜了。”

过夜?在这荒郊野外的陷阱里?只有他们两人?

李鸳儿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皇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自顾自地将剩余的干草拢了拢,铺得厚实些,又脱下自己的外氅,垫在上面。“坐着会舒服点。你的脚需要休息。”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事务。

李鸳儿依言坐下,受伤的脚小心地搁在一旁。皇帝的外氅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坐上去确实柔软许多。

两人围着小小的火堆,一时无言。只有柴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安宁。

“害怕吗?”皇帝忽然问,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李鸳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但……有陛下在,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这话是真心的。尽管处境危险,但身边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莫名让人安心。

皇帝侧头看她,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使得他惯常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你倒是信朕。”

“臣妇……”李鸳儿顿了顿,轻声道,“不得不信。”这是实话。在这深宫,除了相信他的庇护,她别无选择。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鹂儿刚入宫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李鸳儿心尖一颤,抬眼看他。

皇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火焰,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她说,‘臣妾在这宫里谁也不认识,只能相信陛下。

’那时候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孩子。”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缅怀,“后来,她渐渐学会了周全,学会了小心,看朕的眼神里,多了敬畏,少了当初那份全然的信赖。”

李鸳儿鼻尖发酸。她能想象鹂儿初入宫时的惶恐与依赖,也能体会她后来不得不磨去天真、变得谨慎的无奈。

“鹂儿她……一直很敬慕陛下。”她低声说。

“敬慕……”皇帝重复这个词,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帝王要的,何尝只是敬慕?”他看向李鸳儿,目光灼灼,仿佛要看进她心里,“你可知道,朕有时很羡慕崔展颜?”

李鸳儿愕然抬头。

“至少,”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得到过你十六岁时,那份毫无保留的、炽热的喜欢。”

李鸳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皇帝……他竟然知道?知道她曾经对崔展颜有过真心?

“朕查过你。”皇帝坦然承认,目光坦荡,“从你入崔府,到成为通房,到后来那些事……朕都知道。”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语气缓了缓,“朕不是要追究什么。

只是……想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鹂儿在生命最后时刻,还念念不忘地托付;又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在经历那么多不堪后,依然保持着一份清醒和坚韧,甚至……在雪地里插糖葫芦,会为一只母狐狸求情。”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深邃,李鸳儿无所遁形,只能怔怔地回望。

“朕第一次在宫宴上见你,就觉得你不一样。”皇帝继续道,像是在剖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容貌,是一种……感觉。像是雪地里的梅花,冷,却艳;像是带着刺,却又让人想靠近。

后来在缀霞宫,看你为鹂儿哭,朕就知道,你这冷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比谁都重情的心。”

“陛下……”李鸳儿的声音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

不是悲伤,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深刻理解后的震动与委屈。

这么多年,她的坚硬,她的算计,她的不得已,她的那点残存的柔软……原来都有人看在眼里。

“别哭。”皇帝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他的指尖温热,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帝王。

“朕说这些,不是要你难过。是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朕不是崔展颜。朕不会把你当玩物,不会让你受委屈而无能为力,更不会……让你在绝望中,一点点磨掉那份喜欢人的能力。”

“给朕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试着……再相信一次,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和不容错认的认真。

李鸳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多年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番直击心底的话,冲击得摇摇欲坠。

信任?她还能信任吗?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救过她的孩子,回护过她的处境,记得鹂儿的好,理解她的苦,甚至此刻在这困境中,给予她最坚实的依靠和最坦诚的告白。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火焰噼啪,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庞。皇帝的目光坚定而灼热,等待着她的回应。

李鸳儿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慌乱,脆弱,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光。

许久,她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皇帝看见了。

他眼中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是拨云见日。

他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一次,不再是安慰的拥抱,而是带着明确占有意味的、紧密的相拥。

李鸳儿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他宽阔坚实的胸前。

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味道,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衣料传递过来,与她杂乱的心跳渐渐合拍。

“冷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李鸳儿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不冷,火堆很暖,他的怀抱更暖。但她贪恋这份温暖。

皇帝将她搂得更紧些,用自己的大氅将她一起裹住。

狭小的陷阱,跳动的篝火,相依的男女,构成了一幅与世隔绝的、隐秘而温暖的画面。

夜色渐深,火堆渐弱。

困意袭来,李鸳儿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感觉到皇帝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受伤的脚也被小心地安置好。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皇帝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即一个温热的、带着怜惜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然后,是长久而令人安心的宁静。

她知道,今夜之后,有些东西将彻底改变。

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此刻,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与温暖里,她允许自己,暂时卸下所有防备,依靠着这个给予她承诺的男人,沉沉睡去。

远处,搜寻的火把仍在错误的方向盲目游移。

而陷阱深处,依偎的剪影,在最后一星火光的映照下,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