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猎场惊夜(1/2)
日子流水般过去,转眼到了五月。
宫墙外的杨柳早已抽条,染上新绿。
御花园里,各色春花次第开过,牡丹芍药正当浓艳。
冰雪消融的寒气彻底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气息,连风都变得暖熏熏、软绵绵的。
草长莺飞,正是皇家春猎的好时节。
圣旨颁下,皇帝要携皇子、嫔妃及部分宗室、勋贵前往京郊皇家猎场,举行春狩大典。
旨意中特意提及:“皇子长于深宫,当知天地广阔,万物有灵。此行既为祭祖敬神,亦为习武练胆,亲近自然。”
皇子们自然都要带上,照料皇子的人选也需随行。皇后需坐镇宫中,统领六宫事务,不得离京。
坤宁宫里,皇后听完旨意,脸上雍容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带着几分欣慰:“皇上思虑周全,带皇子们出去见见世面,是极好的。臣妾定当尽心竭力,打理好后宫,待皇上与皇儿们满载而归。”
她亲自将皇帝送至宫门,凤冠巍峨,仪态万方,引来无数命妇赞叹皇后贤德。唯有转身回宫时,那宽大袍袖下紧紧攥住帕子的手指,泄露了心底一丝不甘与冰冷——她知道,这次春猎,自己成了局外人。
而那个身份尴尬的崔氏,却将随行在侧。
其他几位得以随行的妃嫔,如蒙古来的琪琪格贵人、育有大公主的德妃等人,皆是欢天喜地,早早开始准备骑装首饰,憧憬着在猎场一展风采,或能多得几分圣眷。
她们或许隐约猜到皇帝对那位崔夫人有些不同,但谁也没想到,自己此番,不过是那场早已注定戏码里的陪衬。
李鸳儿得知自己要随行时,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自梅园糖葫芦之后,皇帝待她的不同,已日益明显。
那件重新送回、内衬绣了隐秘梅花的玄狐大氅,几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信物。这次春猎,是机会,更是考验。
出行前,她检查着嗣儿和恩哥儿的行装,又特意去李秀儿宫中,再三叮嘱她照顾好三皇子与自己的一双儿子。
“姐姐放心,我省得。”李秀儿握住她的手,眼中有关切,也有隐隐的兴奋,“这次……是个好机会。姐姐定要把握住。”
李鸳儿点点头,没说什么,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沉静坚定。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京城,旌旗招展,马蹄踏起轻尘。
皇子们坐在特制的安稳马车里,兴奋不已。李鸳儿与李秀儿同车,照看着几个孩子。她不时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掠过的田野、山峦、河流。远离了宫墙的束缚,连呼吸都似乎畅快了许多。
她想起很多年前,崔展颜大病初愈后,突然迷上了骑马射箭,说是要强身健体。那时他常去京郊的马场练习,有时兴起,也会带上她。
她本没有资格学这些,但崔展颜那段时间待她难得有几分好脸色,或许是病中她的悉心照料起了作用,便默许她在场边看着,偶尔兴致来了,也会教她几手。
她从小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家里穷时甚至还帮着照料过拉车驮货的老马,对牲畜并不畏惧。
学起骑马来,竟比那些闺秀快得多。握缰、踩蹬、控马,她学得认真,也渐渐能骑着温顺的马小跑一段。
射箭倒是生疏些,力气不足,准头也差,但基本架势是会的。
那时候学这些,心里存着一点卑微的念想——若能多会些他喜欢的东西,或许就能在他心里多占一点点位置。
如今想来,年少时的痴傻令人唏嘘,但那时学会的这点本事,倒可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车轮滚动,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渐渐抛在身后。李鸳儿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庄、远山,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离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也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成了某人计划中的“主角”。
前两日的行程按部就班。
拜祭祖庙山神,入驻皇家猎场行宫。皇帝率武将侍卫们纵马围猎,皇子们在划定好的安全区域内,由嫔妃们带着捉小鱼、扑蝴蝶、认识花草,倒也新鲜有趣。
到了第三日,皇帝果然提出了“女眷亦可参与狩猎”的提议。
上午场,蒙古来的琪琪格贵人一身火红骑装,挽弓搭箭,英姿飒爽,猎得几只肥兔,博得皇帝几句称赞。其他妃嫔多是闺阁小姐出身,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只能羡慕地看着。
下午场,李鸳儿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深青色骑装,头发挽成简单的圆髻,用一根玉簪固定。她没有戴太多首饰,只腕上套着鹂儿留下的碧玉镯子。
“崔夫人也会骑马?”有妃嫔惊讶地问。
李鸳儿微微一笑,欠身道:“略通皮毛,响应皇上号召,重在参与。”
皇帝高坐马上,看着她不卑不亢地走向马厩,选了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母马,动作熟练地检查鞍辔、踩蹬上马,握缰的姿势标准而稳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果然,如她所说,不是深闺娇花。
“出发!”皇帝一夹马腹,率先冲入猎场。侍卫们紧随其后。
梁九功早已安排妥当,特意让侍卫统领“保护”好其他参与下午场的女眷(其实只有两位勉强会骑马的宗室命妇),而他则暗示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不必跟得太紧。
“皇上难得有雅兴,且崔夫人骑术看来不错,莫要扰了兴致。”梁九功低声吩咐,眼中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于是,当那只毛色银亮、在阳光下宛如流光的狐狸突然从灌木中窜出时,皇帝与李鸳儿几乎是同时策马追了上去。
两匹白马,一前一后,宛如离弦之箭,瞬间没入茂密的树林。
“皇上!前面林深,小心——”侍卫统领的喊声被远远抛在后面。
李鸳儿伏低身子,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马蹄踏过落叶与断枝的脆响,心脏在胸腔里激烈跳动。不是害怕,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放肆的自由与刺激。
她追着前方皇帝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挽弓搭箭的专注侧影,看着他因追逐而微微汗湿的鬓角,看着他眼中属于猎手的锐利光芒。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坐龙椅、心思难测的帝王,而是一个鲜活、强悍、充满生命力的男人。
追出去约六七里,林木愈发茂密,光线变得昏暗。那只银狐灵巧地窜过一道溪流,消失在了一处爬满藤蔓的山壁前。
皇帝勒住马,翻身而下,手握弓箭,警惕而缓慢地朝那藤蔓处走去。
“陛下,”李鸳儿也下了马,牵着自己的白马,低声提醒,“护卫离得远了,此处林深,不如先回去?”
皇帝回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藤蔓后方。
李鸳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藤蔓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团更大的白影,以及……几个依偎着的、毛茸茸的小小身影。
是那只母狐狸,和她刚出生不久的幼崽。
小狐狸们显然饿坏了,见到母亲回来,发出细弱的嘤咛,争先恐后地往母亲怀里钻。
母狐狸却僵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向持弓的皇帝,眼神里没有逃跑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的守护。
它甚至微微伏低了前肢,露出脆弱的脖颈,仿佛在说:要杀就杀我,放过我的孩子。
李鸳儿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拼死护着弟妹、在继父拳脚下瑟瑟发抖却不肯让开的自己。
“陛下……”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别杀它……它是母亲。它的孩子在等它。”
皇帝握着弓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他同样看到了母狐狸眼中的泪光,和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静默了片刻。
皇帝缓缓放下了弓箭,将它背回身后。然后,他从自己骑装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了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昨日猎得的鹿肉干。他走上前,将鹿肉轻轻放在母狐狸面前不远的地上。
母狐狸愣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它看看鹿肉,又看看收起武器的皇帝,再看看李鸳儿。
最终,它仿佛明白了什么,竟真的俯下身,前肢跪地,朝着皇帝和李鸳儿的方向,极其人性化地“叩拜”了一下,眼中滚落大颗的泪珠。
然后,它迅速叼起鹿肉,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敏捷地钻回了藤蔓后的洞穴,小狐狸们也跟着消失。
李鸳儿看着这一幕,眼眶微热。她没想到,九五之尊,也会有这样恻隐柔软的一刻。
皇帝转过身,对上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走吧。”他说。
两人转身,准备骑马返回。
然而——
“马呢?”李鸳儿惊呼。
方才他们栓在附近小树上的两匹白马,竟然不见了!缰绳被利器割断,断口整齐。
皇帝眼神骤然锐利,迅速扫视四周。树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见人影,也没有马蹄远去的痕迹。
天色,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林间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先找路。”皇帝沉声道,率先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鸳儿紧跟其后。可林中树木参天,路径难辨,加上夕阳西沉,失去了辨别方向的参照。两人越走越觉得陌生,荆棘丛生,藤蔓缠绕。
“陛下,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李鸳儿有些不安,她的腿在刚才下马时似乎轻微扭了一下,此刻隐隐作痛。
皇帝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眉头紧锁。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林子,安静得过分。
就在这时,李鸳儿脚下忽然一空!
“啊——!”
她踩中了一丛看似结实的藤蔓,整个人瞬间向下坠去!
“鸳儿!”皇帝反应极快,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她大氅的一角。大氅滑脱,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噗通——!”
两人先后摔入一个深坑。
坑底铺着厚厚的干草和落叶,缓冲了下坠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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